无论雨天还是晴日,从五部半山通往冷水坑的这条山道,除了风声、溪流声、鸟叫声、虫儿的唧唧声、落叶的窸窣声等天籁之音外,是少有人影的。如果有人,也就是半山那位放牛的老农妇,和我们几个常来此“采草问药”的老客了。
沿溪而上的山道,石砌而成,有条石、块石、卵石,大小不一,彰显就地取材的便利。石色有黑的、灰白的、青色的、暗红的,随意铺设,毫无章法,没有经过任何的筛选和特意的拼接,透露出建造者实用主义的简朴用心。大多数的石头表面光滑润泽,雨则晶莹湿滑,晴则暗泛光亮,见证过行人不尽的匆忙,隽刻下岁月的年轮和历史的沧桑。
拾级而上,漫步山道,放眼四顾,山色葱茏。不必说四周山野那松树、柏树,四季常青;也不必说那连绵的毛竹林,高大挺拔,苍翠青影,碧浪万波。单单要说的是,山道两旁,溪流岸边,漫山满坡,高高矮矮各色小草,爬藤刺蔓。或直立,或匍匐,或攀援于山崖、矮墙、大树枝干。除去隆冬季节,春夏秋三季的大多数时日,总见山道两旁,开满各色小花,红的、紫的、白的、粉的、蓝的、黄的,竞相攀比,明争暗斗。
所谓名花有主,这些山野小花,虽籍籍无名,也是各自有主的,它们虽然很卑微,但其中的许多是人类的治病良药。紫苏、蒲公英、鸭跖草、野山菊、沙参、黄精、辣蓼、败酱草、车前草、覆盆子、石菖蒲、五味子等,还有许多我们不知其名字,只能怪自己知识浅薄。我们走在百草园中,那花开的芬芳,茎叶的馨香,沁入心脾,直入五脏六腑,使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畅。顺手还捋走一些它们春的花、夏的茎叶,秋冬的果、块根,偶感小恙时,将它们泡水煮茶,也能减轻症状,感谢大自然的恩赐。
与它们为伴的,是烈日、是明月、是清风、是雨露、是寒霜。有时轻风和煦,阳光明媚,有时疾风骤雨,天昏地暗。与它们长相厮守的是山道边的小溪,终年不绝,流水潺潺,叮叮咚咚。还有道旁不时冒出的几泓泉眼,大者如缸坛,小者如碗碟,而泉水清澈,可抹脸,可洗足,也可对水整妆容。
小溪有情,小草有意。在它们中间常有第三者插足,蜘蛛将蛛网织在草丛间,有的高挂枝头,有的低垂临溪,张网以待弱小者为美食。蜻蜓翻飞,或临水展翅,或高枝憩息。蜻蜓点水,在秀它的飞行技巧,却难以掩盖它与水的暗中恋情,蜻蜓将溪水作为产床,传宗接代是其不变的永恒主题。
变色龙突然从脚下爬过,一跳一跃,眨眼就消失在前方某个草丛中,只见它们矫健的身影,有的青绿,有的土灰,有的枯黄,它们掌握着适者生存的千古法则。百足虫、千足虫,总是慢吞吞,好像世界的变幻与它们无关。蹲下身来,注视它们的神情,无论多么浮躁的心,也会变得静如止水。
如今这条百草芬芳、杳无人迹的山野小道,时光回溯到几十年、几百年前,曾经是商贾繁忙的黄金商道。从五部半山,到冷水坑,再到仙居金竹寺,到大邵村,近十五公里的盘山道,需要翻过几座山岭,趟过几滩溪流。在传统农耕时代,这条山道是奔涉着山民、商贾、盐贩各色人等,十分繁忙热闹的黄金商道、盐道。从五部半山,到冷水坑段,约六七里的山路,属于黄岩地界,常人通常需要走一个多小时。
如今,原始的古道已失去商业价值,变得冷落、沉寂。改革开放以后,工业蓬勃兴起,简单农业耕耘已不能使农民致富,年轻力壮的山民也陆续走出大山。留守村庄的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山村开始渐趋冷落了。荒芜的山村,没有了人类的活动,各种生产生活设施渐趋颓败。人退则草木飞长,彰显大自然无穷的力量。人类穷几百年、数代人的努力,在大自然中开辟出的领地,失去了人类的坚守、维护,大自然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夺回去,从而重现百草争荣、百花争艳的自然景象。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斜阳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