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小燕初到黄城的时候,正好是个春天。南方的春天,万物都浸润在沉醉的春风中。温山遍野的绿,长了脚似地疯跑,跑过田野,跨过河流,转眼又越过一座山坡,跑向天边不知名的地方。甚至连远处地平线上的白云,仿佛也染上一层绿似地,绿油油地充满生机。而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撒欢般盛开,将整个黄城的西效田野,点缀缤纷多彩。
黄昏时分,周小燕站在洪兴纸业集团的厂门口不远处的高地上,远眺漫山遍野的南方春天,心底暖洋洋地,仿佛正有一把温暖的熨斗,舒舒服服地熨贴着她的心扉。
今天是周小燕到洪兴上班的第一天。朱总看过她的应聘材料之后,眼睛足足盯着她看了一分钟,然后微笑着对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小燕子赵微?周小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朱总又自顾点点头,拍着手笑出声来,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们洪兴有了你,以后做广告就不用找模特了。小燕子,你就在厂办当文秘吧。试用期先拿1000吧,3个月后给你3000,做得好还可以再长,怎么样?周小燕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停地点头说谢谢!她去年大学毕业,在四川老家跑断了腿,也找不到一家月薪超过800元的工作。谁叫她读的只是一般的普通院校呢?今年开春跟一个老乡跑来浙江原本只想碰碰运气,找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就行。没料到,招聘会上被朱总一眼相中,还亲热的叫她小燕子,让她在厂办上班。周小燕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燕子般飞起来,她的美好人生,从此就要在这个叫黄城的滨海城市上空飞翔。
签完合约,周小燕就登上了洪兴集团的接送车。接送车从人才交易会上把她送到黄城西郊的厂子里。因为朱总的特别交代,一切都很顺利。周小燕被安排在公寓楼二楼的双人宿舍里,跟她一起住的是厂里的会计杨芳,也是外地人。二个女孩子很快就认识了,杨芳比她早来3年,像个大姐似地帮她收拾床铺,中午还带她去食堂吃了饭。杨芳逢人就夸厂里来了个小燕子,在厂办当文秘,引得工友的目光一拨又拨地来打量她。周小燕还不习惯被人盯着看,只要看的人一多,她就脸红。多嘴的男工友说,瞧!小燕子还害羞呢?周小燕羞红的脸就埋得更低了。整个下午她都躲在宿舍里不敢出来,好在第一天上班,朱总交待过让她先熟悉熟悉环境,并不要求她到办公室上班。
下班后,杨芳来叫她去吃饭。她这才小心紧气地跟着杨芳去食堂。经过厂大门时,周小燕看到成群的工友,或推着自行车,或跨着电动车,也有开摩托车的,络绎不绝地从大门出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豪情。杨芳说,住外面的大都是本地人,我们外地人一般都住在厂里,厂里的职工宿舍大都住外地人,而公寓楼只有少数外地人,才能住得上,厂子在黄城都算得上是大厂,朱总更是明星企业家,市人大代表,你能被朱总一眼看中,真是很幸运的。
吃过晚饭,杨芳说她要加班,让她自己在附近转转,厂子离市中心不远,想逛街出大门沿大路往东走,十几分钟就能进入市区。周小燕可没有兴趣去逛街,刚到黄城,身上除了剩下的300元吃饭的钱,哪来多余的钱?周小燕只想在附近看看。走过大门时,穿保安制服的看门中年人,打量了她一下,问她,你是新来的吧?周小燕笑吟吟地说,师傅贵姓?我是今天刚来的,在厂办当文秘。中年人裂开嘴露出两排黄黑的牙齿,其中上排牙少了两颗门牙,仿佛一个深陷的黑洞,让人疑心有什么东西被吞了进去。中年人说,免贵姓黄,听人说今天厂里来了个小燕子,果然长得很相像,哈哈!怎么,你要到街上去吗?周小燕连忙摇头说,不,我只是随便走走,在附近转转,往后还要黄师傅多多关照呀!客气了,客气了,黄师傅仿佛忽然起了什么,一戳手问,嘿,小燕子,你住那公寓楼哪一间啊?周小燕说,202室,跟杨芳一间呢。好啊,好啊,往后我们就楼上楼下了,我住102室,黄师傅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在厂里当了8年门卫,洪兴刚起步时就在了。
周小燕心情愉快地走出厂门,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登上厂门口不远处的一块高地。夕阳渐渐西沉,余晖镀了金似的泼在面前的田野上。近处是一大片紫云英盛开的田地,春天已经热热闹闹地经过了,远处是桔林,密密麻麻的绿叶连成一片,仿佛要将果实掩藏起来,不让这个外地来的女孩看见。更远处是山坡,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坡,三三两两地连接着,这时,有一只燕子从近旁的电线杆上俯冲下来,仿佛快要撞到地面了。周小燕的心徒地一紧,只见那只燕子忽地又往上跃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低徊在田野上空,渐渐远去,消逝在春天傍晚空旷的田野上空。
(二)
周小燕很快就熟悉了办公室的工作。朱总和和气气,说话不紧不慢,但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一种令人不可违抗的办量。朱总不经常坐在办公室,所以一旦朱总坐办公室的时候,厂里的部门领导排队似地住朱总办公室跑。渐渐地,周小燕倒茶添水会了掌握分寸。什么时候敲门,什么时候送上材料,什么时候汇报电话,甚至什么时候朱总最愿意听人汇报,什么时候朱总最忌别人打扰。周小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朱总也对周小燕很满意,当着厂里部门领导的面,小燕子小燕子地叫。有时候出去开个什么会的,只要方便他也会带上周小燕。时间一长,黄城的一些厂长经理们,平素跟朱总合得来的,都知道洪兴朱总手下有个漂亮的女秘书,长得跟小燕子赵微一样漂亮,尤其是一双大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会说话。
朱总是个精明的商人,懂得充分利用女人的资本。厂里有了应酬,除了带上号称酒缸的办公室主任老陈,有时还要拉上周小燕一起去。周小燕哪见过酒场上的世面,老陈只交待她凡事听朱总的,把客人陪好了自然没错。朱总说,小燕子,你替我敬赵总一杯。漂亮小姐敬酒,赵总可不能拂却人家的美意哟。周小燕端起半杯红酒敬赵总,赵总拦住酒杯,兴致很高地说,小燕子敬酒,我当然干了。不过小燕子怎么只倒了半杯,敬酒一定人全心全意,倒满倒满!老陈给周小燕倒满。咣当一声酒杯碰在一起,周小燕仰头一饮而尽。满满一杯红酒下肚,周小燕脸不红心不跳,跟没事儿一样。只是觉得舌头有些微麻,拾起筷子补上两口菜。胃里还很受用,挺美!接下来赵总又回敬一杯,周小燕又是一饮而尽。赵总醉酡红脸咬咬牙咽下酒,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周小燕,小燕子好酒量呀!又回过头对一边看热闹的朱总说,朱总,想不到你的小燕子还是会喝酒的燕子呀!人才啊人才!赵总竖起大拇指夸奖。朱总见状,慌忙端起酒杯说,来来来,赵总我们再喝一杯。小燕子人长得漂亮,喝酒也喝得漂亮,这倒是一大发现。朱总侧身对老陈说,老陈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失职呀,小燕子的酒量你居然没有发现!罚酒,罚酒,我们俩个陪赵总干一杯,让赵总喝高兴。赵总打了个酒嗝,酡经着脸大手一挥,朱总别急,别急嘛!我还要跟小燕子干第三杯呢?第三杯红酒端起来,周小燕又是一饮而尽,脸上越发显得红润起来,娇娇滴滴地,像红牡丹一般华贵艳丽。赵总第三杯却只喝了一半,便手撑着桌子有些站立不稳了。边上的手下慌忙站起扶住他,要替他代酒。赵总瞪起红狮子一样的眼睛,拍桌子骂道,滚一边去,丢人是吧!手下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讪笑着。老陈连忙递过一个酒杯,倒满酒和他干杯。赵总到底还是把酒喝完了。酒喝到这个份上,朱总是赚足了脸面。
周小燕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好的酒量。3杯红酒下肚,反而越来越想喝酒。在四川乡下只是见父亲用酒代茶解渴,自己从来没有尝过。再说一个乡下女孩子,去跟谁喝酒呀!这顿酒宴倒像是专门替周小燕扬名似地,朱总对周小燕更加赏识,一有上档次的酒宴就专门带她去,而她只要一去,准能给洪兴挣足面子。短短不到一年,周小燕几乎认识了黄城所有的政要、企业家、头面人物,朱总更是以小燕子为荣,充分调动小燕子的资本,处处为企业服务。朱总让小燕子在黄城最高档的摄影楼拍了一套艺术形象照,小燕子的形象照被制成灯箱、广告牌在厂子里四处林立,而且在厂大门的上方特地竖起一块超大号广告牌,上面的小燕子靓丽照人,迎宾小姐般伸出纤纤玉手,笑迎四方客人。朱总甚至专门去注册了一个小燕子的商标,用作洪兴生产的纸箱品牌。朱总还在一些场合夸她说,这个小燕子呀!她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我们200多人的一个生产车间。
周小燕一下子成为朱总身边的红人,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尽管厂里的工人对她敬若天仙,连一些部门领导也对她殷勤有加。可是周小燕毕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充其量,她最多也是朱老总身边的女秘书,往好了说她人长得漂亮,酒喝得漂亮,能给厂里带来无形资产;往坏了说她就是个小秘,顶多有望成为朱总的二奶三奶。杨芳问她,朱总待你怎么样?周小燕坐在桌沿一边用吹机呼呼地吹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回答说,挺好!杨芳又说,你喜欢朱总吗?周小燕拿吹风机的手忽然停在空中,热风朝着前额呼呼地扑过来,周小燕哎哟一声,吹风机噗地掉在桌沿,忽然哑了声。杨芳走过来,替她把吹风机的插头重新插好,像个大姐似地捧起小燕的满头长发,又呼呼地替她吹起来。周小燕一手摸着被烫的头皮,一手抱住杨芳,幽幽地说,说真的,朱总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简直有些崇拜他了,他不仅事业有成,而且富有同情心。上个月门卫黄师傅的老家遭了火,黄师傅来见朱总,朱总二话没说,从厂里批了3000元给他。黄师傅和老婆离了婚,家里有个17岁的儿子,没地方住,朱总让他在车间上班,跟黄师傅一起住在厂里。杨姐你说,朱总连一个门卫都待他那么好,像他这样的成功男人,谁不喜欢呀!杨芳叹了一声,拍了周小燕的肩膀一下,忽地关了吹风机,俯下身贴着周小燕的耳根说,小燕子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呀,你之前朱总也有个女秘书,也跟我住一屋,你不知道她是怎么卷铺走人的吧?告诉你,她也喜欢上朱总了,还自作多情地勾引朱总。朱总家里可是有结发妻的,20多年相敬相爱,你可千万别不自量力,免得将来没后悔药吃。
周小燕这才明白杨芳今天问这话的用意,不免有些担心地问杨芳,杨姐,那我该怎么办呀?杨芳又问,朱总对你有那个意思吗?周小燕仔细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他总是像个大哥哥似地关心我。杨芳这才重新开启吹风机,笑着说,那就对了,厂里都知道,朱总作风一贯正派,何况结发妻在他最因难的时候有恩于他。你要是怕人嚼舌头,那就赶紧找个男朋友。怎么样?小燕子,我男朋友有个老乡人挺不错的,要不要杨姐给你介绍介绍。
(三)
周小燕还不想找男朋友。虽说出来之前老父亲嘱咐过她,小燕你都23岁了,在乡下按说应该可以抱上娃了,你是大学生了,爹也不愿意你再嫁个庄稼汉,这次去了南方,找到工作后有合适的就相一个,只要你满意爹也就满意了,出门在外女娃子需要有个照顾。
杨芳热心地给周小燕介绍了几个对象,周小燕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都像老家种地哥哥们,仔细一看,还是脱不了泥腿子的习性。周小燕不愿意自己就嫁这样的男人,更何况,朱总有一次半开玩笑中认真地跟她说,小燕子还没找男朋友吧!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又有文化又有气质,终身大事一定不能马虎,当心误了自己。等哪天有空,我给你好好物色物色,厂里的那些打工仔,没一个配得上你。
周小燕当然把朱总的话记在了心底。杨芳再怎么热心,她却再也提不起精神。杨芳知道这妞心高了,翅膀硬了,自然要往高处飞。再加上自己正和男友如胶似漆,分开一夜也不能忍受,杨芳便学那些外地老乡,在厂外租了房子双栖双宿,过起夫妻生活。落下厂里的宿舍,成了周小燕的单身天地。厂里后勤科也不再派人进住,倒有那么一点拍周小燕的马屁的意思。谁叫她是朱总身边的红人呢?
住楼下的黄师傅倒是格外地热心照顾她。自从儿子黄小帅到厂里上班以后,黄师傅自己做饭烧菜,还把周小燕当女儿一样看待,烧了什么好吃的或是从乡下带来蜜桔、荸荠、市饼之类的特产,都叫黄小帅给她送上一份。周小燕过意不去,便也经常回赠一些东西,到街上买了水果什么的,也不忘给黄师傅父子送上一些。她还给黄小帅买过一快紫铜色的电子表,有翻盖的那种,挺漂亮,她是将黄小帅当弟弟一样看待。有时候周小燕晚上想去逛街,黄师傅更派上黄小帅保镖一样跟着,生怕她了亏。
黄小帅长得壮壮实实,胡子络腮,看上去像个粗犷的北方汉子,其实他初中刚刚结业,因为无心读书,家里又没人照管,所以在学校早就心野了,整天和一帮小青年不学好,抽烟赌博打架样样不输人。本来像他这样的人,洪兴是绝对不会招工的,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怎么能进这个黄城排得上号的大厂呢?那次黄师傅家遭了火,多亏周小燕在一边说了好话,朱总其实是给了周小燕的面子,黄小帅这才进了厂当个车间工人。可就是这个车间工人,黄小帅还是走了后门。周小燕跟车间主任打了招呼,黄小帅就免去了许多当学徒的粗累活。每个月能领到将近1000元的工资,黄师傅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他又怎么能不感谢周小燕呢?
每次陪周小燕去市里逛街,对黄小帅来说都是最幸福的事情。他牢牢地粘在周小燕的左右,像一个忠实的奴仆,只要主人一个眼神,他便会奋不顾身站出来。哪怕是叫他去睹枪眼,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甚至他会满怀感激地做出漂亮行状,意在留给周小燕一个完美的印象。那些眼珠子在周小燕身上翻来捡去的小青年,一见周小燕身边这么一个胡子络腮,身架壮实的男人,轻浮的眼光便自收敛了一半。而黄小帅更怒目圆睁,板起脸孔,骂骂咧咧地吐出几句本地话,骄傲非凡地跟近周小燕,从她手上接过塑料袋或都别的刚买的小玩艺,将他们另一半的野心彻底冷却。
作为一个外地的漂亮女孩,周小燕当然懂得身边有个本地男孩的价值。有时候,衣裳店里的老板娘说叫你男朋友来看看吧!周小燕心情好的时候,会高兴地地喝,小帅,你过来看看,这件衣服好看吗?黄小帅屁颠屁颠地从店门口跨进来,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番,不住地点头说,好看,好看,小燕子不管穿什么都好看!然后,扭头跟老板娘用本地话讨价还价。当然,周小燕是不会让黄小帅付钱的,哪怕他抢着付了,事后周小燕一定会如数还上。黄小帅不要,周小燕会板起脸训他,我是你姐姐哎,目前又比你挣得多,在姐姐面前别罢男子汉派头,当心姐姐骂你!黄小帅很受用地笑着说,你骂吧,小燕姐!周小燕做出生气的样子,那好,我把钱交给黄师傅,以后再也不要你陪我逛街了。黄小帅这才告饶,接过钱,嘴上不服气地说,小燕姐,你经常给我买东西!凭什么我就不能给你买东西呢?你看不起人!周小燕温柔地拍拍黄小帅的肩膀,心满意足地说,走吧,明天还要上班,以后一定给你机会,那也要看我高兴不高兴。
周小燕当然不会让黄小帅为她掏钱买东西了,她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待,而朱总果然也没有忘记说过的话,很快便给周小燕介绍了吴尘。吴尘是朱总的表弟,27岁,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在黄城地税局上班。皮肤白皙,架一副无边框树脂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只是身段略矮些,优越的生活令小腹微微凸出,过早现出了富态相。朱总给她介绍周小燕时,吴尘一副无所谓,一个外地打工妹,能有什么条件?朱总说小燕子可是我们洪兴的形象小姐啊!人长得比赵薇还漂亮,包你一见满意。吴尘这才心里有些活动,老实说像他这个条件,家境优厚,养尊处优,工作单位又是个肥缺,女孩子见过玩过的还真不少,除了人要长得绝对漂亮,他还真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吴尘一见到周小燕,还真有些惊了艳。吃过两顿饭,喝过一次茶,吴尘的心里还真的就有了周小燕。每晚的电话粘乎乎地打起来,恨不得两个人天天见面。周小燕对吴尘也挺满意,如果一切发展顺利,嫁给吴尘这样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周小燕跟杨芳讨主意,杨芳自然是竭力赞好,不住地感慨周小燕好福气。杨芳毕竟是过来人,杨芳最后送给周小燕的一番话,让周小燕眼看就到手的幸福又多了一些变数。
杨芳说,小燕子,心急吃不得热豆粥!尤其是像吴尘这样的好男人,千万不可让他太容易得到你。男从都是善变的,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会懂得珍惜。就像我,现在的老公还真把我当黄脸婆使唤了,我就是相信他和他发展太快了。你可记着,甜头要一点一点给他吃,不能一下子全给了他。否则,到头来吃亏的总是女人。
(四)
周小燕和吴尘不紧不慢的发展着,像两条互不相干的河流,自从打通了一条人工渠道之后,两条河流里的水逐渐地交汇贯通在一起。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水流自然而然会互相吸引渗透,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汇成为一条河流。
黄小帅当然然发觉了周小燕的变化。自从吴尘出现之后,陪周小燕逛街的美差再也轮不到他了。黄小帅在黄师傅面前发牢骚吧气,说小燕姐眼高了,看不起人了。黄师傅一个巴掌,骂黄小帅道,癞哈蟆想吃天鹅肉,我替小燕子高兴还来不及,你小子肚子里有几根骨头老子还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读书不好好读,学坏样样有,要不是人家小燕子,你能有现在舒坦的日子过?还不老老实实上班,你才多大?想那些没有的事做什么,欠打!
黄小帅挨了老爸一顿臭骂,不敢怨言周小燕,却开始转恨起吴尘。那个白白胖胖,衣衫光鲜的小男人,说话文皱皱地让人浑身不舒服。若是跟自己打架,恐怕要不了一记拳头,他就会趴在地上,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他这样的男怎么能保护得了周小燕,若是换了个大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男人,也许黄小帅还能放心。可是,周小燕好像偏偏就喜欢跟这样的小男人来往。
下中班后,黄小帅故意坐在厂大门的门卫屋里,一边看着14寸的破电视,一边等着周小燕出来散步或者是去逛街。果然,周小燕娉娉亭亭地出现了,一身时髦的着装,一副脱俗欲飞的清纯靓丽模样,几乎令所有进出厂门的男人眼珠子掉到了地上。黄师傅仍旧很热情地问她,小燕子又要飞到哪儿去啊?周小燕很客气地说,到市里去呢。黄小帅马上从凳子上弹起身子,脱口说道,小燕姐我陪你去吧!我晚上也闲得慌,正想去街上逛逛。周小燕含着笑,站住身子,柔柔地说,不用了,我有人接的。声音很轻,黄小帅却感到两只耳朵轰地一震,仿佛雷击般难受。黄小帅僵住身子,脸上的笑容硬硬的。周小燕又接下去说,下次吧,小帅我专门让你给我当保镖。这回小燕姐约了人,你去不方便。黄师傅过来拍了一下黄小帅,臭小子,你小燕姐有男朋友陪了,你去当电灯泡呀!黄小帅这才缓下脸,搓起手,讪笑着说,小燕姐可要自己当心了,黄城的人很坏的,谁欺侮你告诉我一声,我非把他揍扁了不可。
果然,一辆蓝色的小轿车缓缓地停在了厂门口。周小燕打开车门,轻轻盈盈地钻了进去。黄小帅这才从门卫室里郁郁寡欢地走出来,远远地朝离去的车子呸地吐出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回到宿舍,找人打牌,喝酒,或者干点别的什么。黄师傅远远地喝道,别去赌博啊,逮住了老子非宰了你,不争气的东西。
黄小帅不去赌博,还能干什么呢?找女朋友,明显年龄偏小,再说那些焉啦吧叽的打工妹,他还看不上。出去玩,老爸又跟门神似地把守着大门,除非给他两只翅膀。他也只能在厂子里转悠,凑齐人就小赌几手,十块八块的输赢,凑不齐人就去外地职工宿舍楼找四川来的小张喝酒,那小子酒量惊人,白酒整瓶整瓶地跟人干杯,每次都喝得黄小帅醉成烂泥,结果被老爸拾着耳朵架回宿舍,在老爸的唾骂声中呼噜大睡。好在老爸并不很反对他喝酒,喝酒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门技术。
黄小帅觉得日子过得挺没劲的。他老想着能干出点什么事来才好,否则他跟这些外地来打工的就没什么两样了,甚至连他们都不如,他们至少还能盼着回老家去,人五人六地过些好日子。而他却是连家都要在这儿了,跟着老爸低声下气过日子,又能有什么盼头呢。周小燕是越来越漂亮了,她答应黄小帅下次陪她逛街的事儿,她像早已经忘了。
天气越来越热,黄城的夏天已经来临。在黄小帅的眼里,厂子里的女工们好像突然都变得好看了。看到她们穿上裙子,裸着脚杆,一个个流着黄澄澄的热汗,散发着夏天的气息,黄小帅有时候会莫名地激动上好一阵子。小张的集体宿舍里,不知从哪里搬来个破影碟机。这帮光棍,居然还从夜市上买来那种片子,肆无忌惮地聚在一起臭哄哄取乐。黄小帅第一次看了面红耳赤,裤档里的东西按都按不住,电视里的哼哼声才刚刚响起,黄小帅下面就止不住溜溜地跑马。小张看出来了,擂了黄小帅一拳说,还是个小雏鸡巴!没见过女人那玩意!老子在你那个时候,早把村里的大闺女弄了好几个!这么样,厉害吧!
那帮人一个个红了眼的说笑,有的还把手伸到裤档里拨弄,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哼直叫。黄小帅摸回宿舍换了一条内裤,又跑回来继续看片。那帮人仍旧红赤着脸,恶心肉麻地说笑。有的说自己的老婆怎么样怎么样,也有的说厂里的某某女工怎么样怎么样。小张猛地一拍床铺,咧着牙邪笑,什么时候能把厂里的小燕子弄了,那才算做男人没白活!有人附和,也有人赞叹!黄小帅却是瞪起眼珠子,狠狠地骂道,你敢!老子现在就弄了你!有人打圆场说,小张也就是随便说说,有贼心没贼胆呀!小张软下脸说,小燕子是你什么人呀,你还较真了!谁让她长得那么漂亮,我敢说,厂里的每个男人做梦都想弄她。黄小帅头脑一热,啪地一巴掌打了过去。打得小张目瞪口呆。边上的人一下子清醒了,知道黄小帅的老爸是厂里的门卫,在厂里多少有些根底,慌忙关了电视,一齐劝架。小张没料到黄小帅会真的打他,平时这么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喝酒像个娃娃,二两不到就歪歪斜斜,现在居然敢动他。他随即奋起还击,可是被众人拦住了手脚。便只好气汹汹地骂他,黄小帅,你有种!为这么一句话居然动手打我,你有种呀!有种你去剪了小燕子的翅膀呀!你个傻了吧叽的小娃娃,还真当小燕子是你姐啊!告诉你,那个开车的男人早就弄了小燕子,你有种也去弄弄!
(五)
黄小帅被人劝着推出了集体宿舍,小张还在门里气汹汹地骂着。有人劝说,黄小帅你快回去吧,这里我们拦着,不然闹大了保卫科要处理的,你爸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
黄小帅怒火熊熊地回了宿舍,躺在床上胸口仍旧激剧地起伏着,仿佛一架刚刚发动的机器,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黄小帅喝下三大杯凉开水,上了两趟厕所,脑子里仍旧乱轰轰的。夜已经深了,明天还要上班。黄小帅一面反复回想着小张说的话,一面呼呼地往自己胸膛捶拳头,直到胸品隐隐作痛,出现了一团乌青的印痕,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你有种去剪了小燕子的翅膀呀!小燕子早就被那个开轿车的男人弄了,你有种也去弄弄!这些话仿佛一支支利箭,猛地齐刷刷刺向黄小帅的胸口,一下子刺得他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憎恨那个男人,可是对于周小燕,他在心里仍然是把她当成姐姐那样来爱。
黄小帅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只漂亮的燕子飞进了她的房间,他却残忍地捉住它,用把锋利的剪刀,剪去了燕子的翅膀。燕子痛苦地跌在地上打滚,流出了血红的眼泪。燕子对他说,黄小帅,我原本是一只高贵的燕子,你却把我变成了低贱的麻雀。我宁可做一只死去的燕子,也不原做一只活着的麻雀。燕子咬断了自己的脖子,躺在地上冰冷地死去。
黄小帅回想起来都害怕,那个梦远比那天晚上打小张巴掌还要可怕。小张的事情很快平息了。黄师傅知道了一点消息,拎着几瓶白酒,硬拖着黄小帅去了小张的宿舍。几瓶白酒下肚,小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而那个可怕的梦却经常出现。夜深人静,黄小帅常常被那个梦搞出一身冷汗。黄小帅偷偷地把梦跟老爸说了一回,老爸骂了一句,扯谈!死了就死了,只要你别杀人,死只燕子又算什么?黄小帅不咋声,心里却想,这梦大概要预示着要出什么事情。而一想到出事情,黄小帅马上又变得兴奋起来,很快忘记了梦里的不快。
天更加热了,黄小帅每天夜里将电风扇开到最大,仍旧是睡出一身臭汗。又是周末,晚上,黄小帅闲着无事,便去了小张的宿舍。这回有人搞到几张更刺激的洋片,画面里的洋妞奶子吊得跟葫芦似地,搬起屁股,叉开大腿,往一个黑人的档部猛撞,不时做出一些夸张的动作和情状,直看得一屋子的光棍个个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地交欢行乐场面。黄小帅自然感到分外地刺激,好在这次他也有些经验了,夹住双腿,握紧拳头,一面享受着电视机里的声色,一面奋力的捍卫住档部,不让里面的东西一泻千里。实在憋不住了,他就溜出去到厕所里放泡尿,泼一泼冷水洗洗面,也能驱火降温,不再像以前那样丢人现眼。
从小张的外地职工集体宿舍出来,已是10点多钟。黄小帅在夜色中穿过两个生产车间的夹道,回到自己住的本地职工公寓楼。黄小帅马上冲了个凉,身上的火才渐渐略微平息些,不过那些撞击激烈,声色撩人的画面仍旧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在他的眼前上演好戏。黄师傅晚上值夜班,黄小帅打开电视机,将声音开到最大,意犹未尽地倚在床上抽烟。
这时,黄小帅听到楼上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他,黄小帅,小帅,你把刀拿上来,借我用用。黄小帅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周小燕在喊他。每逢周未,公寓楼总是静悄悄的,大部分本地职工都回家里去住了,除了少数几个像周小燕这样的外地人,很少会有人还住在厂里。周小燕一定是听到楼下的电视机声音,才从窗口往下喊的。黄小帅从砧板上提起菜刀,打开房门,冲到屋外,大声应着,小燕姐,你要刀干什么用呀?周小燕这才打房门,披着一头慵懒的散发,在走廊上探出脑袋,微风一吹,长发飘散,恍如天外飞仙。周小燕捋捋散发说,小帅呀,我晚上带回来一个大西瓜,这儿没备刀,你上来帮我切呀,咱们一块儿吃吧,回头再给黄师傅送些过去。黄小帅提起菜刀,兴冲冲地从一边的楼梯跑上去。周小燕的宿舍门口亮着一团光,黄小帅站在门口的光影,捉着菜刀竟不知该怎么办?周小穿着一大套无袖粉红色真丝睡裙,清清爽爽地等在桌子边。桌上一个浑圆的花皮大西瓜,仿佛正在兴奋地等着有人来切开它。周小燕见黄小帅傻乎乎地站在门外不知所措,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个傻小子,还愣着干什,快进来切西瓜呀!你要是再不回宿舍呀,我就睡下了。这么好的大西瓜你就吃不到了。黄小帅这才进了房间,直奔那个大西瓜而去。周小燕顺手关上房门,生怕晚上的蚊蛾飞进她干净的闺房。
一个浑圆的大西瓜,黄小帅手起刀落,却切得歪歪斜斜。最要命的是手还不停地颤抖,明明看谁的刀口,切下却走了样。周小燕有些意外,笑着骂他,黄小帅你会不会切西瓜呀!是不是心里太想吃了,手上就拿不稳了。周小燕顺手打了一个黄小帅的胳膊,去抢他手中发愣的菜刀。空气中回荡着细微的声响,仿佛将黄小帅身体周围的空气拍醒了。
黄小帅挨了周小燕一下轻轻地拍打,脑子里那些横冲直撞的画面,顿时脱了缰地蹿出来,心中熊熊燃烧的欲火嗖嗖地穿透了胸膛。黄小帅来不及细想,手中正握着菜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一把抱住了周小燕柔软的身子。一接触到周小燕的身子,黄小帅更加地燥热难耐,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抱起周小燕不停地啃,并将下身硬铁棒一样的东西,直愣愣往周小燕柔软的下身顶。周小燕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等到想反抗时已经整个人被黄小帅死死地箍住,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反而更加激起黄小帅的欲火。周小燕知道自己不能绥协,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就毁了。
周小燕一边不停地奋力叫喊,来人,救命啊!一边不停地手脚挣扎,竭尽全力踢打黄小帅。黄小帅却像着了魔似地,狰狞着脸,喘着粗气,异常坚决地抱起周小燕往床上挪去。终于,黄小帅将周小燕重重地压倒在床上,一只手按住周小燕的脖子,一只手去撕她的睡裙。周小燕双手死死地抓住那只去撕她睡裙的手,眼泪唏哩哗啦地流下,哭凄着声喊,黄小帅,你快停下来呀!我是你姐姐呀!你才多大呀!你这是犯罪呀!
黄小帅听到姐姐两个字,忽然脑子一震,手慢下来。周小燕用力拍着黄小帅手上的电子表说,这是姐姐买给你的电子表呀!黄小帅,你快醒醒,你放了我,我是你姐姐。黄小帅看着手上戴着的电子表,紫铜色的翻盖被周小燕掀起,时间显示23点零4分。黄小帅不由地心里一紧,手一软,周小燕趁机从他身下脱身而出,披头散发赤着脚跑向门边。黄小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扑了过去。周小燕刚打开房门,就被黄小帅一把抓住,重新拖了回来。周小燕不停地挣扎,伸手去抓所有能够捞着的东西,鞋架,椅子,桌子都在挣扎中噼哩啪啦地摔倒,西瓜瓣撒了一地,鲜红的瓜瓤在慌乱中被踩得到处都是,西瓜汁液淌了一地,仿佛一摊摊新鲜的血迹,增添了场面的血腥气味。周小燕忽然摸到了那把菜刀,她高高举起菜刀,声色俱厉地喝道,黄小帅,你再不放下,我就要砍了!黄小帅这回头都没抬,顺势擒住了周小燕高举菜刀的手,轻而易举地摘下了她手中的菜刀。周小燕绝望地闭上眼睛,眼睛不住地咆哮,只是仍旧拼了命地喊救命,身上的睡裙终于被黄小帅撕落干净。
黄小帅好不容易将几乎赤身裸体的周小燕抱到床上,门口忽然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随即门外走廊上响起杀猪似地嚎中,强奸哪!杀人啊!黄小帅没料到这幢楼里还有人周末没走,方才只顾硬拖周小燕,竟忘了关门。黄帅听到门外的叫喊,一时举着菜刀不知所措。周小燕奋力推下黄小帅,拔腿往门口跑,刚迈开脚,脚下一滑,周小燕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外面开始有了反应,黄小帅听到了远处急促跑来的脚步声,一定是保卫科的人赶来了过来。周小燕想站起来,可是浑身疲软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只好咬着牙往门口方向爬去。黄小帅心里一急,乱了手脚,外面老爸一声近似一声怒汹汹地叫骂,黄小帅双眼一黑,怒从胆生,举起菜刀便疯了似地砍向周小燕。周小燕痛声惨叫,却仍旧不停地朝门口爬去。黄小帅手起刀落,听着周小燕一声胜过一声的惨叫,竟然下身忽然亢奋起来,每砍下一刀,他都有前所未有的快感,眼前浮现小张扭曲的嘴脸,以及他狰狞的喊叫,有种你把小燕子的翅膀给剪了,有种你弄了小燕子!然后,黄小帅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鲜血淋漓的燕子,断了翅膀躺在血泪中挣扎,仿佛仍然要作临死前的最后一次飞翔。
(六)
周小燕醒来的时候,看到父亲,还有母亲。父亲黑瘦的脸上,因为激动,突然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周小燕说,爹,你来了。父亲紧紧抓住周小燕的手,用力地点点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是黑眼圈里竟然流出两行清泪,将满脸枯树皮般的皱纹犁得泪水纵横。母亲已经呜呜地哭开,上下颌久久不能合拢。
周小燕闭上眼表,轻轻地说,爹,我梦见燕子了。一只漂亮的小燕子,突然从空中翻落,沿着地面低低地飞,眼见得它就要撞到地面上了,可是它还是在飞,低低地飞,飞起田野,飞过桔园,飞过一座又一座的村庄。
父亲不说话,只是把女儿的手握得更紧。母亲还在哭,哭声像一架断了弦的二胡,那么难听,却还要顾自地拉下去。他们从接到厂里的电话后,赶到黄城已是第6天了。周小燕一直处在昏迷之中,身上总共中了17刀,有两根手指被砍断,半边耳朵被砍落,幸好头上未伤及脑颅,不然早已经是放弃抢救了。血案发生后社会影响很大,厂里立即拿出了5万元做前期的手术费用,黄城的电视台专门报道了情况,好心人纷纷主动捐款,连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送来了3000元的捐款。公安局长亲自来探望了他们,一个副市长还批示医院一定要组织全力抢救,绝不让周小燕因为缺钱而担误了治疗。
这些,周小燕都是在父母新断断续续的哭述中了解到的。而周小燕最想听的却不是这些。朱总来看望她,要她安心养病,病愈后仍旧回厂里上班。但周小燕分明感觉到了朱总说话的心不在焉。杨芳也来看她,握住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杨芳临走时说,小燕子,你要挺住!周小燕听懂了杨芳的话。黄师傅来到她的床前,痛心疾首地向她的父母道歉,诅骂自己挨枪子的畜生儿子黄小帅!
周小燕每天躺在病床上等。等来了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也等来了市慈善总会的1万元捐款,市移动公司的5000元捐款,共青团市委的5000元捐款……甚至还等来了一家邻市骨伤科专家医院的全程的免费治疗邀请,可是惟独没有等来吴尘。
没有人再来和周小燕讲起有关吴尘的事情。吴尘和她的事情,仿佛一段不光彩的隐秘,只要当事人不提起,谁也不会再提起,仿佛事情压根不曾发生过。周小燕当然不会提起,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本要求吴尘什么了,而吴尘更不会提起,因为自从那天晚上的事情发后,周小燕早已经是一个和她毫无干系的打工妹了。
一年后的春天,周小燕从骨伤科医院出院。周小燕已经是不一年前的周小燕了。她带着身上的门处伤疤,宛如一只断了翅膀的小燕子。周小燕回到洪兴厂跟朱总辞别,朱总只是淡淡地看着仍旧漂亮的小燕子,没有多余的话。周小燕走出厂口,跟黄师傅告别,黄师傅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周小燕登上了厂门口不远处的那块高地,她要最后好好看一看眼前的景色。她看到了一只燕子,从近房的电线杆上俯冲而下,仿佛快要撞到地面了,忽地又往上跃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低徊在田野上空,渐渐远去,消逝在远方的天空。
周小燕最后还去监狱看了黄小帅。黄小帅由于实际年龄不满16周岁,强奸未遂,故意伤人,最终判了12年徒刑。黄小帅没想到来探望他的人会是周小燕。他低下头,捧住脑袋。周小燕闭上眼睛,静静地流着泪说,黄小帅,我已经出院了。我已经不是人见人爱的小燕子。现在的我只是一只可怜的小麻雀。我要走了,黄城不是我的天空。虽然你伤害了我,但是我仍然把你当成弟弟来看。希望你能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