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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老家(梁缪善)
2008年07月02日 10:30 来源:黄岩文学(第一期) 【进入论坛】

  又到重阳了。

  母亲一直念叨着,说可惜今年老家不唱戏,否则,一定要回去看看。老家的母舅也打电话来,叫我们回去。

  但我没法回去。从山里到这个小得可怜的城市里谋生,终日看一些乡下人的后代,以各种可笑的嘴脸表演着对乡下人的不屑、曲里拐弯地炫耀着自己并不存在的高人一等已经四年了,山里的老家确乎和我渐行渐远。然而,我总能象睡梦中忽然惊醒似的,在岁时前夕记起我的山里有着这样一些被所谓的城里人嗤之以鼻的节日和风俗。

  我知道,节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日子,那里面凝聚着不可提起的人间感情,一提起,它便化成了泪与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少年王维在漂泊的途中回头凝望,关山重重,秋叶飘飞,乡关何处?我想,那一瞬间,他的心底一定波涛汹涌,就象今日攀上山顶眺望老家的我。

  今天,在老家,家家户户的门前一定都有一张祭桌。缭绕的纸钱烟雾中,主妇们一连三次躬身给祭桌上的酒杯斟上酒。每次看到这一幕,我就想起“酒过三巡”这个词。家家户户出嫁了的女儿,近的远的,只要能赶回来的,带着夫婿,带着儿女,都纷纷赶回了这个曾养育了她们的小山村。我那些打工的、读书的、漂泊的乡人们,也大多赶回了家,有些是人回来,有些是心回来。有几年会有几个村人站出来,提议请个戏班演几场戏。于是,人们分头忙活起来。祖宗祠堂里,临时戏台很快搭起来,戏班也很快就被请来。被叫做戏子的演员被各家各户高高兴兴地迎进门住宿。主事者开始挨家挨户为戏班凑米凑菜。戏台下一转眼间就摆上了一排排板凳,小孩子们笑着、闹着,在台上台下跑来跑去,谁也不管自己碍了大人们匆匆来去的脚步。每一张脸上都是红扑扑的,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兴奋。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似的,不用说本村,就连外村的人也很快出现在戏台前,打听着晚上的戏名,然后匆匆回家去,一路走,一路散布消息。很快,房檐下、锅灶前,都充满了对戏里人物的褒贬。忠和奸、贤和愚,还没有等到银筝锦瑟、粉墨齐陈,就已经泾渭分明。该颂的,颂扬了一遍又一遍;该死的,咒骂了一次又一次。

  在每一个这样的细节里,老家踏上重阳之路。这条路,其实比村头那棵受人敬畏的沙椤树还要古老,它一直可以延伸到汉朝。《荆楚岁时记》里说,九月九日宴会,不知起于何时,“然自汉至宋未改”。梁人吴均在《续齐谐记》里解释它的源头:汝南人桓景跟随费长房游学。一天,费长房对他说:“九月九日,汝南有大灾降临,赶快通知家人缝制布囊,在布囊里装上茱萸,然后将茱萸囊系于手臂上,登山饮菊花酒,此祸可消。”傍晚,桓景一家从山上归来,见牛羊鸡犬全都暴死。吴均接着这个故事说,今天重阳之俗,“盖始于此”。

  不过,老家没有登高野宴这类极富文人色彩的活动,但是老家祭桌上摆的,肯定有重阳糕。道教那个著名的炼丹家葛洪在《西京杂记》里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说文》里说:“饵,粉饼也。”这种食物出现于汉朝,当时是重阳秋祭的佳品,后世叫糕。有时候我想,有几个人知道我们自己摆上桌的这一盘普普通通的糕,在这个节日里,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岁时节日是几千年来荐神祭祖的专门时间,而收获的应时食物自然是最好的祭品。在这深秋的重阳节,要感谢土地的恩赐,要感谢祖宗的荫庇,还有什么祭品比用新获的黍稻做的糕类更合适呢?还有什么更能表达对来年丰收的祈求呢?翻土、播种、施肥,除草、杀虫、浇水,每一粒谷子都浸透了汗水与心血,每一束禾苗都生长着对好日子的渴望。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源于汉朝的献祭是迷信,属于该革除之列。我并不反对别人这样想、这样说,但在我看来,这中间恰恰有我们天天念叨的文化,恰恰深扎着我们的根。

  老家的重阳糕上没有枣、栗、狮子一类,那是中国传统的祈子象征物。但是,重阳是老家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重阳还没到,各家就已经纷纷差人去请女儿女婿了。多年以后,我偶然涉猎民俗,才知道,重阳如端午一样,被称为“女儿节”。重阳节回娘家食糕,表面上是为了团聚、热闹,其实原始动机是向母系家族乞求生殖力量。这重阳糕,竟然和社饭一样,都体现着生命传承的深意。传统和文化的脉络在四时八节里延伸。

  我不由得仔细翻检起老家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一些东西。我记得,老家曾有过一块匾,上面是“水源木本”四个笔力遒劲的楷体大字,落款是一个状元,本家的一个子孙。匾已被虫蛀得千创百孔。它原来挂在宗祠里,破四旧的时候,差点儿就被砸了,烧了。但是,有一个老人偷偷地把它留了下来。为了保险,他将匾作了床板。就这样,天天躺在上面瞒着、守着、护着,直到几年前,才拿了出来。我一直相信,“状元”这一称呼对乡人一定是有强大的吸引力的,但如果将他们对匾的珍重仅仅解释为这个,显然有失偏颇,那里面更多的应该是对文脉延续的强烈渴望。这一点,当离我家仅百步之遥的老外公有一天颤巍巍地打开一个铁箱子,从里面捧出一叠石印本的《孟子》、《中庸》、《诗经》,告诉我这都是他老人家年轻时读过的,现在全送给我的时候,我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来自历史深处的渴望。

  那天,我打量着这块落款已经模糊的古匾,并没有过多地惊异于“状元”这个称呼。“本”字在这个词语里的意义是树的根部,这样一句话,挂在宗祠里,状元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使我陷入深思的是传统和文化在我的老家竟然这样坚韧地绵延,其“源”其“本”究竟是什么。乡人们都没有深厚的学识,最多也只不过粗粗识得几个字。这包括那个护匾的老人,他年轻时卖炒川豆,携一张三尺见方的小木桌,一分钱卖八九粒,苦挣苦熬着;年老了,就和这个山区到处都能见到的老人一样: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一件或蓝或黑的上衣,伛偻着腰,慢慢地走着;或者沉默地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目光直直地越过树梢,越过对面的山口。但千百年来,一些来自远古的诉说和渴望,一些将传之久远的梦想和祈愿,先民的和我们的,都有赖于他们,才得以如一条河,从汉唐流到明清,从今日奔向未来。它们的外在形式有时候是一块匾,有时候是一出戏,有时候仅仅是一块米糕。在面对这一些事物的时候,也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内在的深意,然而,这不能阻止传统和文化在我们的血脉里传承。当我们没有把一块匾看成木板的时候,当我们激动于一出戏里的情节的时候,当我们奉上一块糕、擎起一杯酒的时候,那条河就开始汩汩流淌。甚至,哪怕远离家乡,只要一记起这一切,那河就开始奔流。

  当我在深夜里、在电脑上一个一个地敲出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孩子早已在她妈妈的臂弯里、在她自己细微的呼吸里,微皱着眉头睡着了。老家离她当然更加遥远,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家”,一个停留于概念层面的词语。但是,我知道,在她的血脉里,毫无疑问也传承着这样一些东西,而且,她也会和她的父亲一样,为这种传承而自豪而幸福。

  作者简介:梁缪善,浙江黄岩人,现供职于黄岩教育局

【作者】: 梁缪善 【编辑】:林海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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