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纳兰词“当时只道是寻常”,迷失在悲愁公子的百转柔肠;听李叔同“芳草碧连天”,沉醉在弘一法师山外山的古道上。唯独苏曼殊“踏过樱花第几桥”的小令,言尽了孤独之苦,生命之轻。
苏曼殊既是喧嚣世俗的出尘者,又是清静佛灯下的叛逆者。他对破禅与否抱着不屑的态度,却钟情于宴饮。在醉意朦胧中他绝望地清醒着,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乞儿——在酒宴的两端,是尘世与佛陀,他在这里,看着它们经过自己,再渐渐离去,终了,它们还是都将他丢下了,丢下他在这里“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肠似冰。”笑着,笑着,他哭了。
笑着,哭了。那么笑不是高兴的笑,而是痛苦与无奈的苦笑。曼殊和尚,表面上为一时酒宴欢愉而笑,心中却深深地明白,这场热闹的聚会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他永远是孤独一人,在尘世与佛陀的过渡地带中,他得不到尘世间家盛人和的天伦之乐,也得不到佛陀金光普照的温暖恩泽,所以哭泣。
或许我并不是很懂的这位曼殊和尚的人生之苦,或许他的孤独另有所因,或许他的笑中哭是为了其他人事的祭奠,或许……
总之,笑着,哭了,想来这大概就是人情感的一个极限状态了吧。这比单纯而直白的苦笑更尖利,比肝肠寸断的痛苦更心寒。旁人看了尚且悲从中来,那个笑着哭着的人心中的哀伤又岂能用言语来表达?
当然,我们身边的事物还不至于消极到这一地步。笑,通常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至少那些笑的人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而笑后哭,则往往联想到了什么,会令人潸然泪下。曾听一位同学讲起一部美国小说中的至美片段:男孩与女孩在田园中嬉戏。他们是恋爱中的一对。当男孩爬上树,而发现自己下不来时,树下的女孩望着他尴尬的样子忍俊不禁,接而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了一会儿,女孩却哭了。措手不及的男孩忙问怎么了,女孩泪眼婆娑,答道:“现在我们俩这么快乐,而谁会知道一年后我们又会怎样呢?”这一笑一哭是少女心事的流露,却如春风细雨般,温柔可亲。而那两行透明的清泪更是滋润着人的心田涟漪泛泛。
我喜欢笑着,哭了这样的自然,随性。笑固然好,可生活的悲怒总该要让泪水来洗涤吧。
后来,苏曼殊流尽了眼泪,也尝够了美酒,泪水与酒水混合的浊液终于让他顿悟:尘世与佛陀,不过是两件暂且容身的袈裟,反过来,它们也是炙烤自己的两堆问罪之火,那么,你们都走吧,我愿意孤零零地,站在这里:“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此时他已离死不远。
苏曼殊一生都受着骗,受着自己的骗。“破禅好,不破禅也好”,这难道不是一种对命运的自欺欺人?只可惜他在最后一刻才醒悟,太迟。一声饱受死之欲,生之苦,就连死后的墓地也被安在“怪地”孤山。游人都知道,孤山其实不孤,它只是西湖水域中的一座小岛,也是群山中最低矮的一座山。到这一刻,究竟是谁还在在欺骗着一个漂泊数十载终得安息解脱的灵魂呢?不是苏家玄瑛的肉体,而是和尚曼殊的精神世界。
于是,长眠在“孤山”吧,有四周湖水的环绕,它也许不再寂寞。苏曼殊,你若看到午后的人们因崇拜你的诗才,欣赏你的小令而来到孤山拜访这方坟墓,甚至双双殉情。这让人咋舌的审美强硬,这份甘于你同归黄土的相同绝望,你还会微笑着,然后哭泣吗?
曼殊和尚笑着,哭了,让后人不尽的解味。而我却仿佛不解其味。我们都是凡人,笑着,让欢欣远扬;哭了,让哀伤随泪流漂去吧。一份拙见,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