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坐在江岸边。
梅坐在江岸边已经很久很久了。
晚风吹来，身边的芦苇发出一阵阵的悉索声。那悉索声扰得她心中好乱好乱。
黑暗中，她的耳边仿佛又想起了丈夫那阴毒的笑声。“哼！是的，我是坏，是无耻，是卑鄙，但是没有人敢说我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有权！你是好，是善良，专业水平也很高，可是你又有什么？要是没有我这个卑鄙无耻的老公去玩一把，就凭你那一副一文不值的“凛然正气”，你早从这重点中学副校长的宝座上滚下来了。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一张老菜皮似的脸孔就连去拍人家马屁，还要看人家喜欢不喜欢呢？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人见人爱”的组织部长之千金啊？告诉你，以后我的事你少管。要不然，以后有你受的……”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被踢痛的下腹部，眼泪如断线般地滴落在衣襟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竟动不动地就对她拳打脚踢，而且专拣阴损之处下手，让她对外无法启口……望着漆黑的夜空中那一弯凄冷的残月，梅颤栗中仿佛觉得自己脆弱的心正被一个巨大的阴影袭击着，越来越沉重地紧缩着。
想当初，拣垃圾出身，家境十分贫寒的他刚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偏远的乡村医院工作。有一天，他被一个在市组织部工作的远房亲戚带来见父亲求父亲给想办法调动工作时，那一副“土八路”般的打扮，实在令她不敢恭维，以致于好长时间里都成为她们一家闲谈时的“笑料”。说真的，那时候，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年轻漂亮家庭条件较好的她身边着实不乏追求她的好小伙子。而她也压根儿没看上这个论条件没条件论长相没长相的“乡村医生”。可不知为什么父母亲却被他经常不请自到自愿为他家做“义务工”的精神打动了；为他那种不怕脏不怕累任何活儿都抢着干的精神打动了；更为他对老人细致的照顾（如为她父母亲捏肩捶背兼推拿），对她痴心、真诚的追求与巴结感动了。竟一致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有钱人家多纨绔子弟，家境贫寒点没关系，只要人品好，能孝顺老人，实实在在地对你好就行。”母亲还说：“一看他这样子就是个细心的，会待人的小伙子。我们家就你一个宝贝女儿，以后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还真需要那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照顾啊。何况你父亲这么个身子，也着实需要有个懂医的时时照顾着啊。”
现在想想，当初自己之所以答应嫁给他，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父亲那不经折腾时好时坏的身子；当然，还有他的那一份痴情。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因为她不肯接纳他，他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洒下那么多那么多伤心的泪水与痛苦欲绝得让人见之不得不心软的情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哪！一个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姑娘又怎么能不为他的“诚恳之态、痴心之泪“而动心呢？又怎么能去伤害这么一个为了爱而“屈膝相求，挥泪相乞”的大男人呢？一个女人所看重的不就是婚后丈夫能体贴自己、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吗？有那个女人不希望婚后丈夫待自己好呢？
婚后的几年里，丈夫的表现也的确让她无可挑剔。他不但对她呵护有加，对其父母也极其孝敬。当然，父亲对这位既当女婿又当儿子的准女婿也特别器重。他不但很快地将他从偏远的乡村医院调到了当时在省内外都颇有名声，全市条件最好的市中心医院工作。而且在在父亲处心积虑的安排下，短短的几年里，就将他那么一个业务水平不高、工作能力也不强的普通医生，培养成了“省内名医”，分管科教工作的副院长。这其中渗透了老人多少的心血包含了老人几多的期望啊！
5年前，父亲因心肌梗塞而猝死在岗位上。出殡的那一天，扶着父亲的棺木，丈夫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以致于神志都恍恍惚惚起来。所见之人，没有一个不为之感动的。
父亲死后的头两年，丈夫似乎还比较平静，也没听说有什么绯闻及非议，只是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渐渐的冷落，对老人和家里的事也不及以前那么关心。而且开始醉心于麻将，还经常与人去唱唱卡拉OK、洗洗脚的。这一切梅也从不在意。一是以为都是老夫老妻了，自然就会少了年轻时的那一份激情；二是以为当医生的，病人为了感激而请他们去玩玩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但是，自从发生了那件让梅一想起来都为之恶心的事后，俩人之间的一切便好像都变了味，而丈夫也就不再是以前的丈夫了。
那是三年前一个周末的晚上。本因母亲身体不好说好了去陪母亲住一宿的梅，却硬被一再说自己没事的母亲给赶了回来。可当她蹬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打开房门往卧室走去时，竟意外地听到了卧室里有女人的浪叫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谁？”她不由自主地一把推开了卧室之门。刹那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狼藉的被褥中，两个赤条条的身子丑恶地扭曲在一起所构成的那一幅淫荡画面，简直令她为之作呕。
更想不道的是，那与丈夫上床的竟是自父亲死后接替父亲的组织部郝部长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儿郝娇。听说，她丈夫因受不了她的放荡不羁，正在与她闹离婚。
一见突然回来的妻子，丈夫猛地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那女人，竟慌不择言稀里糊涂地说：“你，你不是说今晚不回家的吗？”
“你，你你……”
她瞠目结舌满腔怒火地直视着满脸尴尬的丈夫，只觉得胸口发闷，脑袋像要炸裂开来似的。刹那间，她觉得自己那曾经充满了温馨与浪漫的卧室此刻已被邪恶和怨恨所填满，连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腐臭。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就踉跄地逃离出卧室逃离了家门……
极度痛苦中，她一个人漫无目的、满脑子混乱地沿着江滨公园的堤岸瞎走着。后来，她觉得累极了，就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时，她木木地觉得自己的大脑思维已进入了僵死的状态，眼前飘浮着的尽是一个个黑暗的泡沫，那泡沫里扭动着的则全是两个赤裸裸的身影。不一会，那身影儿又变成了两颗可怕的大毒瘤……她感到了一阵恶心，无意识地随手拣起一块大石子就往水面扔去。随着“扑通”一声响，水面上突地亮起了一道白色的水光，刚才还遮住大半个脸不安地在水中瞅着她的月牙儿此刻被炸得惊跳而起，拖着可怕的白光急急躲进了云层。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如一道残烟被清冷的月华相拽着飘向了天穹……
自从那女人进入了丈夫的生活后，丈夫对自己曾经有过的呵护与关心渐渐地没有了；知暖问寒没有了；善解人意没有了；就是连正常的夫妻生活也渐渐地没有了。一家人曾经有过的融洽、和睦再也找不到了。有时候，连住校读书难得回家一次的儿子也成了他生活中的累赘。继之而来的除了冷嘲热讽，唇齿相讥，言词相争外，有时候便是接连几个月的冷战。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些日子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么沉重，多么压抑。她的心一直被一种具有毁灭性的极其残酷的精神压力压抑着；她的心一直在暗暗地流血。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也为了因父亲突然故去的打击身子一直不好的母亲，她又不得不瞒着母亲、瞒着同事、瞒着亲朋好友们，独自将痛苦深深藏起。只有在夜深人静，孤灯独守时，她才用自己那颗被撕成片片的心，于落泪中独自舔着不断渗血的伤口……
为此，她曾经语重声长地劝过丈夫，好言好语地说过丈夫，面红耳赤地吵过丈夫，愤怒之极地指责过丈夫。然其事态发展的结果是丈夫的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无耻。直至有次他冷笑着向她说出了那番令她十分震惊十分恶心的话后。梅才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以前认识上天大的误差；意识到了自己已被搅进了一潭充满了漩涡、令人窒息的死水中……
那是一个冬日的晚上，都深夜十二点多了，那女人却不知那根神经又搭错了线，竟突然来电约他出去喝茶。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一听，二话不说，就急忙忙地从床上跃起，准备穿衣出门。她实在忍不住地说道：“这么晚了还出去？你是见了鬼了。成天跟这声名狼藉、作风败坏的不要脸女人混在一起，难道你就不怕丢脸吗？”
悉悉索索地正在穿着衣服的丈夫一听就发怒地瞪着眼珠子逼视着她说：“她声名狼藉与我有什么相干？她作风败坏又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她再怎么坏再怎么浪，她父母都会护着她宠着她就行。”
“她父母护她宠她又关你屁事？要你瞎操心！”梅也没好气地立即倒刺了他一下。
“关我屁事？哈哈哈，你错了，我的模范教师同志！在这件事上，你永远只是个低能儿，因为你的思维永远犯着逻辑性的错误。”丈夫不无讽刺地用鄙视的眼光调侃着她说：“你知道吗？在当今这个社会里，一个人的行为首先应该受大脑的支配，其行为必须带有目的性、功利性。刚才你说我与她鬼混，那就是犯了原则性的判断失误！那只是你的可笑的一种浅见！因为不管她怎么地作风败坏声名狼藉，在她父母眼里却始终是一个可爱的“乖”女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而且，在很多事上，郝部长都不得不听命于这个宝贝女儿，这是一。第二，就是她小姨夫跟市长夫人可是亲滴滴的两兄妹。说白了：她，就是我此次争夺院长宝座的一颗重要的棋子。因此，在这非常时期，我非但不能淡了与她的关系，而且还要暗地里为这种关系加温、加热、加点色彩。你懂吗？至于你――，”他指着妻子不容分说地直言道：“作为我的结发妻子，为了我的事业，为了我们儿子以后的前途，你目前必须作出一切牺牲。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已将自己前程的赌注压在了这个女人身上。因为目前只有她才能帮助我实现这个理想，只有她才能帮助我实现日后送儿子出国的愿望。为了让这块跳板最快速度地真正发挥作用，我要不惜一切牺牲地作出最大的努力……”
“你，你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医生怎么……”梅似乎于无意间突然闯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闻到了一股发自于他灵魂深处的刺鼻的腐蚀味。她吃惊地盯着丈夫得意忘形的脸说：“你这样做，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玩火自焚？哈哈哈……，告诉你，我既然玩得起火，就不怕自焚！”
“多么可怕的野心！多么阴险的用心！多么无耻的德行哪！”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梅怎么也想不到丈夫拥有的竟是怎么一个龌龊的灵魂！梅觉得自己的心灵正在被一种越来越可怕的恐怖击穿……
难道说，当初他那么苦心地追求自己，讨好自己，也是别有用心的？难道他当初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也都是假的？难道他当初所作的一切也都只是因为父亲是掌管全市干部升迁大权的组织部长吗？难怪父亲死后才不到两年，他就变得如此般地让人越来越看不懂，越来越觉得陌生了。那么，当初父亲故世时他心碎神伤地扶棺痛哭则是……？
天哪！如果真的是这样，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父亲又何以瞑目？自己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呀？……
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想，她就越感到害怕；越想，她就越感到一种恐惧，一种令人不寒而凛的恐惧！
“上帝呀，冥冥中全知全能的上帝呀，你能给我一个回答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仰望苍天，梅不由得泪如泉涌……
天空像覆盖着波浪般的阴霾沉沉地黑，梅的心像一只在波浪中触礁的船沉沉地暗，而她的意志就在这一片黑暗中慢慢地崩溃、崩溃……
面对丈夫的丑行，梅的心虽然也时时地被一种强烈的耻辱感撕咬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怒火更是时时地燃烧着她日渐脆弱的心；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肢体经常有一种被人肢解的痛苦。但是，为了家庭、为了尚不甚懂事的孩子，也为了自己虚假的“面子”，她却又不得不一忍再忍地将所有的痛苦、屈辱独自咽下；甚至还时时违心地在人前背后为丈夫作一些苍白无力的辩解……
三年前，在那女子的帮助下，丈夫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灵江市这家省内知名的中心医院院长宝座。往日的“努力”终于换回了头上耀眼的光环，丈夫成天神采奕奕的。随着丈夫权力的日渐稳固，他的愿望也一一地得到了实现。连高中也没考上的儿子被一设备商作为“企业培养人员”免费送到了美国去留学；家里的房子也从90多平方换成了200多平方的跃层；新房的所有电器、家具也在药品商等的“极力周旋”下，以极低的特优惠价武装成了金碧辉煌如宫殿般地豪华……
而且他还为那女子在一风景绝佳的海边买了一套别墅。每到周末，两个人便毫无顾忌地过起了风花雪月的惬意小日子……
就在那女子满脑子做着与他做长久夫妻之梦时，灵江市领导班子进行了大调动。那女子的亲戚市长调走了，女子之父郝部长也因年龄关系退居了二线做起了“顾问”。那虽妖娆但毕竟有点“年老色衰”的女子自然也身价大跌，一下子由丈夫眼中的香饽饽变成了 “又臭又硬”的绊脚石。为了踢开这块绊脚石，丈夫不得不动用了十几万的“存款”作青春补偿费，由一企业家出面为他摆平了此事。可临分手时，丈夫还是被那女子给骂得个狗血喷头。
她原以为，丈夫会吸取教训从此不再荒唐，会顾惜自己得来不易的院长宝座会从此改邪归正做一个好院长、好丈夫、好父亲。可谁知，此时的丈夫再也不是往日的丈夫了。他不但绝情地将当初死乞活赖苦苦追来的糟糠之妻视若弃履，打入了“冷宫”，高兴时当奴作婢使唤，让她挡挡门面；不高兴时则拳打脚踢怒目相待……。还暗中广纳“姬嫔”，今天一个美眉、明天一个靓妹地将一些或因求职心切或为了调动工作或为了谋取“一官半职”不惜利用色相“行贿”的年青女子玩于股掌之中。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般地视妻子于不顾且随意虐待妻子，则实在是由于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在中学里当着副校长的妻子了。他掌握了她极要面子的特点，她知道他再怎么对她使坏她都不会到外面去说；他知道这个当年的千金小姐“丢不起”这个脸！何况，在外人眼里他多少还虚伪地扮演着“贤父良夫”的角色呢？
面对着整个儿地坠落于堕落的迷魂阵中兀自不醒的丈夫，梅真的不知该到何方去为其乞求醒魂汤，不知该如何天天面对这恶魔般变态的灵魂。
想到伤心处，梅的眼中又溢满了苦涩的泪水，她的胸口又似刀绞般地剧痛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被人囚禁的冤鬼，总是被恶魔揪着接受炼狱般的磨难……
身边，芦苇带着露珠在晨风中悉悉索索地响着，远处钟楼传来了沉闷的四下声响：哦，凌晨四点了，是天快要亮了吗？她的眼光茫无边际地在黑幕似的天空中浮移着，思绪就象一阵急退的海潮，刹那间空空地惘然成一片……
黑沉沉的江面似乎起了点雾，空气变得湿冷起来。但是她却毫无感觉。迷惘中她的思维正在渐渐地凝结，渐渐地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个可怕的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
坚定信心谋发展 实干笃行谱新篇 我区召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