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觉着有些异样的时候,我已经没处可去。小楼后一片残砖断垣。我忽然明白废园终于的是真废了。
我自不能一变得高深莫测正气凛然的像余秋雨先生般去写一篇《废墟》,然我的思想是却掠过了“文革”中的北京故城,梁思成当年八方奔走,然而终于徒劳于他的救存。废园是真的废了,一片残砖断垣中,仍留下来的几株未及着连根拔起的老松,瑟瑟立在风里,零星的掉落几根枯脆的松针,旁有工人忙碌着,铁与石撞击发出嘈杂,使我不能思想。
是夜,我独坐在小楼上,从窗口向了楼后去看那月色下黄黄白白的一片狼藉,回忆起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废园。
二
我见着废园时,废园已很古旧。然而我怀疑他的曾经辉煌。然而如今确乎没有人。
废园剥落了乳黄的灰粉且长满了青苔的围墙壁上,有着仿佛墓碑般的一幅幅石刻,里面有好些是国家领导或各地要人的题词,也有好些文坛名流的墨宝,但要么圆滑,要么狂嚣,都很不好看。惟有一幅字画却孤傲的落在其中,字的线条朴质且如铁般硬直,细看了却是画家吴冠中的作品,上面书着:
严谨治学 学会做人
虽然经过了雕刻匠的手,却仍可从中揣见原作的嶙峋风骨。四周有石椅跟墙壁对着,共构成一道回廊,包了里面许多的花草与灌丛。十多棵老松或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华盖般的撑在石椅间,荫庇了这一方天地。
我想着废园刚落成时,大概也有无量数的学子和行人前来赏观,游玩,在花草和灌丛中徜徉,在石椅上休憩。然而如今这里确乎没有人,没有人赏观,游玩,或徜徉,也没有人休憩。废园终于使游人失去了兴趣,且不再有人护理,年经月长,雨淋日曝,乃至于消尽了色彩,零落在小楼后的一隅,成了我的废园。
三
学院没有什么去处,且我又觉到图书馆死气沉沉,于是拿了书欲四下觅寻个有生气又幽静的地方,算是换换空气,不想正撞着一位朋友。朋友拉了我便走,说他曾见着一个世外桃源。我于是便跟了他走,却不料这“世外桃源”就在我们每天上课的小楼的后面。且更不料一进去便似见着我想象中荒草丛生的沈园!
于是我惊叹自己以前竟只知道郊外有个野枫林,且便问朋友关于废园的名字。朋友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却不曾因此以为可惜,但且去细细的看了一通。
从此我便常常去废园,捧一本书,对了吴冠中的那幅字画坐下。阳光从参差的树叶间漏下来,流泻在书页上,铅字似要灵动起来,欲透了纸张的束缚,与阳光一并跳跃。偶有几根松针或一片树叶飘落到翻开的书本上,我便因此融进了废园的景致里,嗅着了平和淡致而莫名怡悦。但也常有些蚂蚁或小虫,或从树上掉下来,或从腐叶的地面上爬上来,停在没有衣服遮盖的地方,使我全身发痒。也会有那么一种时候,一根枯枝在那里断落,喀的一下敲在头上,颇像受了得道高僧的棒喝。抬头看看头顶老藤与老藤交叉了,错综复杂的缠着树和树,挂空的地方,一个不大的蜘蛛网像八卦图高悬着,触动了我的神经,却记起孩提时祖母告我念的谜:
有个诸葛亮,稳坐军中帐。
布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
那时的光景,大概是日落的黄昏,坐了在乡下故居的前院,头顶星辰寥落,萤虫或许正出来,绕着篱墙一闪一闪的飞远了,黑夜于是催了弯月在祖母的蒲扇的摇曳下移到山巅,听民间流传了千年的各式故事。那时的惬意,却竟或如现在坐到废园一样了。
但我愣神于那藤与蛛网之后,却又总要叹着气去看晴朗的天空。透过疏疏落落的树叶,便可看到白云。然而游云散尽,终于只剩下一片碧空来,使我丧气地记起杜甫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而后又思着“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于是失了闲致,从石椅上站起来,收了书本回去。
然而虽回去,却还是要来的。每遇些被虫豸和枯枝欺负的境况,且常觉着废园触动的落寞,却在时间的流驶中渐渐的被淡忘了。废园依旧日复一日重复着自然界的生死轮回,衬出学院多处树木的长绿,空气的压抑,以及“人籁”的喧嚣。
四
那绍介我到废园的朋友,是很散淡的,平时成天往郊外山林跑,且又有些木讷,总使我怀疑他只有我一个知友。然而他的散文做得很好,颇具知堂老人的风骨,但又或不是做关于自然风物的文章,却又做得俗了。似乎他的一首诗里有这么两句:
鱼钓细沙蒿间浅,鹤散松岸风秋闲。
很见出他的个性和境界。
朋友不做文学但于文学颇近。没事的时候,我便常邀了他一道到废园去。终于有一次,我建议去探究一番废园的名字,然而他却说,何必寻此烦恼。但我终于拉了他去。掀开了门墙顶上吊下来的腐 物,刮去一层青苔,依稀认出了废园的残名——文□长廊。
我于是发了牢骚。朋友说不如看空些。然而于我眼中,现即是现,隐亦是现,是不能装作不见的,是以颇不平。但他的说法却又自有道理,于我之所以为前进者终是较众人为优,是以不曾反对,但也不曾同意。
渐渐的便聊到这废园。废园在如今实在是很难得了,然而竟没有鸟雀,且又多蚊虫,总使人觉着有些遗憾。朋友说他故乡有一菜园,有蜂,有蝶,也有鸟雀来啄菜叶上的蛆虫,傍晚,成群结队的蝙蝠来来回回的在半空里翔舞,有着狸猫般的脑袋,如鼠般吱吱怪叫。
或许,只有真正属于大自然的景致才不会被人们所忽略甚至废弃。
五
翻开曾经在废园读过的书,我便寻着了废园的情景。三两落叶或松针尚夹在书页间的缝隙里,消尽了它本就不多的色彩,或者就像当年鲁迅先生夹在《雁门集》里的病叶。然而,我却不曾忘记他的来处。废园终是曾给过我以无穷的乐趣的,且我从中也觉着了空虚之外的充实。但这废园终是令我觉着些遗憾,以为不够鲜活。
然而,连这有蚊虫的废园也终于的是真废了,连落叶的来处的老树也将被连根的拔起。或许不久,这里会成为一片水门汀的地面,也像当年废园刚落成时一样,引来无量数的人们的赏观。而废园,或则终于要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乃至连影子也再寻不着。然而废园本就零落在小楼后的一隅,我怀疑它竟至于不曾留给人们的记忆。我从书本中捡出那些废园来是落叶,复夹在笔记本里,执了笔,看着小楼后那一片黄黄白白的狼藉,写下以上的文字,以此怀念那曾经属于我的废园。
附作者简介:
啸之,原名曾思锜,现就读于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