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爱好者
我的故乡有祈祷的歌声
我的村庄有赞美的万物
弯曲的机耕道。牛粪充塞了轮辙
炊烟从早到晚,悄悄成熟
它要和天空谈三次恋爱
布谷在绵延的绿色山岭徘徊
下过雨,溪边的树林间小水滴滑落在泥地
树叶哗哗响,是一场风中的告示
细草丛中蚂蚁朝着太阳歌唱
如果你知道,村民们生活的恒古和勤劳
也会像我,在白露闪闪的野外
忧伤地散步
我想着褪色门槛边洒米喂鸡的沉默
我想着夏末乡路上扛锄的幸福
我想着麦田外嘶哑蛙声的吟叫
我会拿着诗稿,一边吹着调皮的口哨一边
一行一行严肃地写诗
村里瘪嘴的老太婆和驼背的死老头
喜欢我这个
乡村爱好者
想去乡下度过一天
想去乡下度过一天
在那散落渺小、贫穷村庄的乡下
寻找自己的国度
清晨,赶一群鸭子上路
布满蓼草的塘脚,看到一个令人惊讶的春天
荆棘丛在路旁安静。几步一堆的牛粪
我猜想它的热度要比早餐店里的
牛奶恒久。乡间土路上
我会依次遇见
蹲门口抽旱烟的大爷。上山砍柴的大叔。下田放水的大哥
掀开锅盖吹着热气的大婶。洗完衣衫唱起山歌的妹子
我就喜欢会唱山歌的妹子
她的发丝上还沾着风扬起的稻屑
鞋底有几粒泥块。衣卷湿湿的
小水滴,调皮着不肯离去
啊,我多想成为她唱过的那首山歌
追着她跑
我要把什么都忘了,去她家过一晚
陪老爹喝三碗。陪老娘唠嗑
陪小妹子数星星,看月色一点一点淹没乡村
寂静的国度里,忘了
什么是贫穷和渺茫,嫉妒和仇恨
在这小小的乡村角落
亚细亚版图上的一粒针尖之地
不想石油、食品和战争
小镇上
三月的一天,我又回到
小镇上。一棵老榆树的荫影
紧紧搂住几个闲聊的人
有一个我认识。去年
和他在农田里打过招呼
现在他不认识我了
像一只倦缩的猫靠在树身上
粗重的打铁声仍从镇东角传来
仿佛要把我锤回昨天
有一个人沉默的样子
似在延续着以往的一个梦
我二伯,也有这种习惯
烟杆子敲敲鞋后跟,要它听话
那一天天很蓝。白云在头顶
停留了一会
勤劳的人准备着出门
相爱的人陷入甜蜜的婚嫁
几个小年青从镇西逛到镇北
当我回去,老榆树下仍有人静静守候
紧紧搂住他们——
无法阻止的夜色
野外
灰色棚架上盛开浅黄的花
蜜蜂放肆的狂舞,来来回回
雨季刚刚过去
几头牛散在斜斜的坡上吃草
田里淌着水,闪烁微光
在一些咯咯、呷呷,或者凌乱、无忌的尖叫声中
孩子们像一个个拳击手
向旷远的天空痛快挥拳
公鸡为一家子找寻虫子,尖爪划开泥土
母鸭用扁嘴在草堆撮食
流浪狗赶跑了树林里欺负灰兔的野狐
它们的爱在野外一一暴露
无遮拦的风吹来了
宁静与祥和
有一个农民的欲望
说起我的欲望,是一件很羞人的事
想拥有一个农民的欲望。多么贫穷的
欲望。不伟大,不高尚
村子里有许多这样普通平凡的欲望
伺弄粮田和庄稼。北风里上茅屋添瓦
走在坡上唱几句老情歌
我想有这样一个农民的欲望
这样的欲望谁都指责
不伟大,不高尚
——可是,这欲望善良啊
把一个村子划为一个国度,从不向世界
再侵犯另一寸土地。渐渐地
忘了一个省、一个市、一个镇和一个村的区别
一日三餐。忘了旧情人身影的模样
这简单、朴素的欲望,在喧嚣拥挤的
街头。哎,那么不起眼
我的理想不大
天亮前把塘边的水草割完。沿雾露的迹痕
赶回喂饱一圈的牲畜
如果我是农村孩子,成为父亲下手
拦牛羊上坡的路上尘土飞扬。阳光
午后般的快乐充盈大地
我的理想不大
愿是抢不到玩具的孩子
最亮的星光下,一只会叫的虫子相伴
有钱,买断李白写过的斜阳。外加八百里
无边春色。剩下的埋在路旁
冷风中早起的人奔波着
被他捡拾
要是穷光蛋。就要一两黄酒
一两黄酒啊
就醉了我
做清扫战场的一名士兵
整理残枪、断剑、枯草和冰冷的名字
愿是跟在一帮朋友后面的弱者
端酒、上茶,倾听
当我会写诗。唉,愿有一首
被陌生人反复吟咏
指着人群中:
喏,就是那个家伙,胖胖的,矮矮的
写了这首诗
我喜欢以前的下宅村
我喜欢灰朴朴的瓦楞
尖尖的檐角,勾住风和一场雨
牵牛花一闪。春天就在犁头
多坐了一会儿
我想起下宅村一条幽僻的径道
通往垄上开满紫云英的麦田
父亲插一株秧苗
撅一下臀
黑黑的多毛小腿狠劲,钉在浅水里
我喜欢以前的下宅村
喜欢野鸭子搅浑的塘池公鸡啼碎的黎明
扬起的稻草束飘出种籽
风歇脚的山岚,一群群生长
以前的下宅村,我喜欢它的小
破牛车一响,山羊就叫
疯女人从祠堂跑出,敲着缺口的碗唱
芨芨草在身后,不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