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九月，空气微凉，校园却如期热闹起来。偶尔，从成堆的作业本里抬起头，不经意瞥到桌子上的相片，看着自己小学二年级时专注练毛笔字的样子，我会发笑。

当然，我也会想起拍照片的人，我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连老师。不知道是否每个黑瘦、戴眼镜、长着八字须的老师总让学生记忆深刻，但是我知道，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是，我们的连老师也是。

最近一次见连老师是大四的寒假，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在连老师调离后见到他。冬天的早晨非常冷，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亮，雾气弥漫，街道旁的枯枝上白霜凝结，反射着路灯清寒的光。路上行人稀稀落落，早餐店里就我和我的几个同学，如果不是约好爬山看日出，我们不会起这么早。突然，一阵冷风灌进来，有人掀开塑料帘子走进早餐店。

“连老师，早！”老板随意打招呼。

“早！”来人的声音磁性沙哑，仿佛在哪听过。我倏地抬头，只见一个穿大灰羽绒服的中年男子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边走边将双手放到嘴边呵气。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黑瘦、八字须、黑框大眼镜，只是额头眉梢被岁月冲刷出了道道沟壑。

我欣喜地跟连老师打招呼，没想到在我说出名字和学校时，他准确说出我坐的位置和家庭住址。我和连老师彼此留了联系方式。那时，我不经意看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新缠着胶布，其余手指红肿并布满开裂的冻疮。

寒假结束后我给连老师写了一封信，很快我收到了连老师的回信，信中夹着一张边角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我坐得笔挺，端握毛笔，一脸严肃认真，我身后是一张张同我一样严肃稚嫩的脸。窗外，红艳艳的花朵探出了脑袋。这张照片拍在五月，我们教室的门外有一排高大的石榴树，花开似火。

当年我在离家不远的乡中心校就读，由于办学条件和师资限制，除了语文和数学，其他所有的科目几乎被全部剥除。但是，连老师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将这一切还给我们。他弹起学校里破旧的风琴教我们唱歌；在操场一角辟一小块地教我们种花；在教室的角落里放几张桌子养几个蚕宝宝供我们观察；他会在下雪天带我们到操场上堆雪人；他会买礼物探望生病的同学……。他还利用午休教我们写毛笔字，我桌子上的那张照片就在这个时候拍的，它一直被连老师用玻璃压在教室墙角的桌子上。

在我的记忆中，小学是无尽的背诵和抄写，初中是堆积如山的习题，年少的学习生涯几乎一片灰白，只有连老师任教的那一年除外。老师在给我的来信中写道他的白天属于学生，夜晚则留给自己和家人。他说教师是一个良心职业，虽然辛苦，但他热爱这个职业。后来我碰到一个连老师班上的学生，这孩子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所有老师中他最喜欢连老师。不仅是连老师的课上得精彩，他让他们的每一天都过得精彩。

米兰花的花语是：有爱，生命就会开花。连老师二十几年如一日倾注他的爱和热情，在一个个幼小的生命里催开五彩斑斓的花。而他自己则成为每一个学生心中最香的米兰花。

收到这张照片四个月后，我通过教育局的考试，也成了一名教师。这张旧照片一直搁在我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