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邑环西南城外，一望皆橘柚之园，千株万株，不胜屈指数。至八、九月间，次第成熟，累匕下垂，殷红可爱，不啻火球之照耀。有所谓早橘，有所谓时橘，惟朱红一种是再后熟。艺之者较禾黍而获利为优，借此供衣食者，大约数百家；而标其名为橘柚主人者，仅有其一焉。主人承祖父之遗，有橘柚数千株，以为一家之食用有所博取也。然性好逸而恶劳，好奢而恶俭。果熟时，雇工攀剪，盈筐满箧，置诸室中。遇市则担负出门而求售；得值则沽酒、市脯而饮之，食之。继之者下一市亦如之：酒脯不少减前市之数，甚且呼朋引类，共饮、共食达旦，而欢声未已。而再三计划，却嫌担负之运用不多，不如舟载为便，一舟欸乃，向市而投，贾人争来交易，未几售罄。不徒买来酒脯，且又买及衣饰，令匠人量度剪裁，一室欢腾，而酒脯之惠及匠人，可无论矣！及橘柚尽，无可赴市，则取前所存储者糊其口；曾忘却购肥料，培植根株，以期来岁之收获也。不料根株失其培植，来年结果已稀，而酒脯之资，早已告贷于人。日日无酒，脯不下咽。贷数积而多，出品稀而小，纵负担盈筐满箧而市之，不足偿贷者之本之利。酒脯从此减省也，朋类从此绝迹也，衣归质库而无以章节身也。乃巡视园间欲再培植浇灌，检橐中钱无几，欲购肥料，而吝心一生，只得以水代之。迨入园，则树之叶皆落，树之枝已槁矣！主人乃大惊骇，泫然泪下，抱树而言曰：树乎，树乎！吾赖汝以生，汝何为而遽枯也。谁知天不从人愿，数千树竟一无生意也。异史氏因其丧气而代为叹也。古今来之事，有盈必有亏。当盈之日，不知自爱；迢其亏之日，追悔已不可及。世之人，徒知取利，而不知兴利者，皆橘柚主人之类也。乃为之传，以告夫后来。
【作者】： 明·徐贵格 【编辑】：林海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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