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是一双令我痴痴迷恋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时，她纯净得像山间无人走过的两汪清潭，里面没有落过一个世俗的影子。她盯着我看，微微的笑，仿佛有两朵欲开的莲花在微动；似乎又害羞，小心翼翼的，像一对洁净的瓷，怕被我的目光碰碎；又像是调皮而勇敢的小猫，保持着一定距离打量我。她像是询问，又像是寻找，或是在她的内心里想试探什么，因为陌生充满了好奇。这完全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女才有的眼神，但那时，她已经十九岁。

    在那繁华、浮躁、骚动的城市里，见到这样的女子，有惊为天人之感。那双眼睛长在一张清纯的标准的鹅蛋脸上，让人一见只会生出呵护、怜爱之心。在中国，标准的鹅蛋脸女子本不多见，不像韩国女子。而这种脸型，稍瘦就像橄榄，稍扁则如土豆。且这种脸型，即使标准，如果没有灵气的眼神，端正的唇，俏趣的下巴，也会呈现呆板和俗气。可能就是这些原因，中国美女很少以鹅蛋脸出色的，而大多是以瓜子脸取胜。而她，除了具备所有天然的最美的打造，更重要的是，我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她对眼前世界的信任。

    如果不是孩子，还能保持对周围人与事的信任，那样的眼神就是令人感动的。在我极其短暂的居留在那座城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沐浴在那圣洁的目光里，仿佛受着一双圣手的爱抚，清洗一身的尘埃。所有污辱的欲念，见不得阳光的骚动，在那眼神里安静。

    然而，就是几个月后，当我再回到这座城，见到她时，她已经焕然一新。离开的时候，她还很朴素，还是个山里人初进城，黑发洗过后跟四月的垂柳一样自然地披下；穿的衣裳都是地摊上的货，但那些极其普通，极其便宜的衣裳一到她身上，会因为她曼妙的身材变得富有情韵，令人欣赏，令人回味。可此刻，在我眼前的，却完全是一个都市中的风尘女郎。头发焗黄，如同即将送进灶火的干草；衣服似乎是T台上表演过的，也许只是品牌专卖店里才有。我不能否认这衣服对她也是合身的，但它已经喧宾夺主了。在她的心里，是需要这类衣服来装饰自己了。这一想，我猛然感觉一阵心痛。

    尤其，令人失望的，是那双曾经让我痴迷的眼睛发生了吃惊的变化，含在其中的笑已如开败的残花，清澈的湖水犹如突然被彻底污染了一样，给人感动的东西全消逝了，留下许多杂乱的影子。

    她目光游离，落进了怀疑的蛛网，笑意败放，仿佛对我烂熟于心，如同无我存在一样。但偶尔划过来的目光，碰上就粘，仿佛要挖掘什么，或是干脆挑逗似的撩一下，勾一下，里面充满了说不清的东西。我若以批判、抵触的心理去碰，这种目光就是令人心冷的；如果我的心一摇曳，这种目光就会产生某种黑暗里的温暖，心底那些欲念会同冬眠的爬虫一样瞬间苏醒。

    我不需要身体里那些爬虫的苏醒与活跃。回到这座城里，我只为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曾经让我痴迷的眼睛。可如今，虽然鹅蛋脸依旧动人，但那双眼睛里明净的东西，圣洁的东西，能够让一个男人洁净一身的东西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