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三题
苍 耳
乡村里的孩子多半认得它,夏秋时节,村道旁便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宽大的叶子下,几十颗几十颗莹碧地长在那里,周身是绿色的小刺,爱粘人,男孩子们就喜欢拿它们往女生的辫子上掷。
那年我已上初中了,很讨厌班上的男生拿这种小东西欺负女生。起先,我也会一边生气一边帮着挨了“暗算”的女生扯下那些粘在头发上的刺球。
可是后来,我便不去做这样的傻事了,因为我发现,挨掷的女生皆是班上比较漂亮的,而且,长得愈漂亮的就挨得愈多。
愈来愈多的同学知道了这个秘密。
大家开始留意那些往女生头上掷苍耳的男生。
所以,男生的“行动”越来越隐蔽了,当然仍有露马脚的时候,每逢这时,我们便起哄,嘲笑那个男生的无聊。
可是,有一次居然我也挨着了,当时正下着课,我去讲台上交作业,我感觉后脑勺上蓦然间轻轻地叩了一下,一摸,居然是一颗苍耳,心便咚咚咚地跳起来,赶忙做贼似的扯下,谁知第二颗又飞到了。
我记得当时我是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跑出了教室,其实,谁都不知道,我的内心里,真的是充满了骄傲。
只是,至今也没有人告诉我,那个掷苍耳的人是谁。
打 碗 花
那是一种野花,夏天在村道上、荒地里,常开了粉红的一小朵一小朵,像小姑娘天真的脸,它的花蕊通常是粉黄的。
也有粉红花心白裙边的。那撒开的裙边上有一道道的褶,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有裂纹的花瓷小碗。
和别的母亲一样,我的母亲也不准我玩这种花,说是玩了就会打碗。母亲不是怕破瓷片伤了我的手,而是心疼那一毛钱一口的瓷碗。
我就偷偷地玩,一边想,拿碗的时候一定要当心一些再当心一些。
然而,玩了打碗花,果真就会打碗。母亲望着落在地上的碎瓷片,怒气冲冲地拿来一把扫帚,拍着我的屁股说:“我叫你去玩花,我叫你去玩花。”
挨了打,记住了疼,每次在田野里看见它柳叶一样矮矮地趴在地上的绿茎,看见它满含委屈的小花,纵使心中有万分的喜欢,终究还是忍着,不敢再摘了。
那素净的小花一直开到秋天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因为没有一个孩子来和它玩,它长在那里,总有一些落寞吧!
月 季
我的影集里有一张太婆的相片。相片是黑白的,上面的她还在华年,靠着一丛月季,黑溜溜的眼珠,脸上轻轻含笑。
当初,我太公一看到这张相片,就答应了前来说媒的人。
太婆嫁过来了,在太公家的院墙外插满了月季枝子。太婆告诉太公,在她的村子里,那花不叫月季,叫胜春。
当初那些枝子还矮,太公去田地里种庄稼的时候,一迈脚就过去了,后来,月季的枝子越长越高,高得能遮住人了。太公收工回来,总要在月季筑成的篱笆那儿张望一会儿,透过红朵黄朵的花,透过碎碎的叶影,看到在厨房里忙着给他做饭的太婆了,就开心地喊一声“小凤”。
太公和太婆,在月季花围成的小天地里生儿育女,像村子里别的夫妻那样,过着平凡而平静的生活,一直过了很多年……
如今,太公和太婆皆不在这世间了。而且,从我这一代起,不会再有人识得太婆年轻时的容颜,更不会有人知道她和太公那个年代里的爱情故事。
月季一年年衰败下来,终于不成气候。
我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常常无端地会想,太婆相片里的月季该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