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袭长衫,或正襟舒袖而立,或直背肃然行礼,八百年前赵伯澐衣袂飘飘的身影,是否恰如“拂衣何处去,高枕南山南”所写的那般洒脱?他墓中出土的服饰,与宋代盛行的朱子深衣有几分契合?四次踏足台州黄岩、与西桥赵氏结下深厚渊源的朱熹,是否曾与赵伯澐身着同款深衣,在不经意间“撞衫”?这些耐人寻味的话题,不妨从现存的服饰文物与史料中,一探宋代衣着时尚里的儒风底蕴与礼制传承。

南宋赵伯澐交领山茶纹絁夹衫
一、交领衫:藏着含蓄的“深衣基因”
在赵伯澐墓出土的76件(组)丝绸服饰中,与朱子深衣相似度最高的,当属他入殓时所穿的第6层衣物——交领山茶纹絁夹衫。这件衣衫初看是素净无华的粗绸成衣,衣身通裁、交领右衽,长142厘米,通袖长290厘米,袖宽54厘米,衣身两侧腋下开叉,暗藏绳扣与扣袢系扎,领口与袖口以苏罗镶边,于低调中暗藏巧思。
唯有走近细观,方能发现衣身织就的山茶纹在自然光下若隐若现;当穿着者交叉双手行礼时,镶边的苏罗从交领间悄然显露,内里的絁料质感随之浮现——这般“藏巧于拙”的设计,恰如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含蓄品性,与朱子深衣“去繁就简、重质轻饰”的核心理念不谋而合。
朱子深衣的形制,源自朱熹对《礼记·深衣》的考订与重构,后收录于《家礼》:直领穿作交领,下身分裁十二幅梯形裳片,上接衣身、下及脚踝;圆袂由两幅布中屈而成,渐收至袖口,径宽一尺二寸;方领相掩,衽藏腋下,自显方正之态。《四库全书》中《钦定礼记义疏》亦补充记载:“深衣衣裳相连,被体深邃”“衣四幅,幅各二尺二寸”“裳交解十二幅,前后各六”,每一处细节都蕴含着儒学隐喻——圆袂如“规”,喻处世随和从容;方领似“矩”,指立身端正不偏;背部中缝若“绳”,示为人正直无私;裳下摆如“权衡”,表行事公平有度。
这种将“规、矩、绳、权、衡”五法度织入衣料的设计,让朱子深衣超越了普通服饰的实用意义,成为儒家“礼仪教化”的具象载体。它不仅是祭祀、冠礼等庄重场合的礼服,更随着朱熹的推崇,深刻影响了整个东亚的服饰制度——如今韩国重要祭祀、婚礼上的民族礼服,便是脱胎于朱子深衣,足见其跨越时空的文化穿透力。
二、深衣:朱熹生活里的“理学符号”
朱熹从未将深衣视为“束之高阁的古礼”,而是将其融入日常起居的每一处细节。据《家礼》记载,他每日清晨谒拜祠堂,必“着深衣、焚香再拜”;为子弟行冠礼时,亲往戒宾需“主人深衣,诣其门”;遇丧礼则“加幅巾、充耳、设幎目、纳履,乃袭深衣,节大带”;就连四时祭祖、忌日拜先,也坚持以深衣承礼,让礼仪渗透于生活肌理。
其门人黄干更细致描绘过朱熹的日常形象:“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家庙以及先圣”“春夏则深衣,冬则戴漆纱帽,衣以布为之,阔袖皂衫,裳用白纱,如濂溪画像之服。或见任官及它官相见,易窄衫而出”。可见深衣早已与朱熹的“儒者形象”深度绑定,他甚至因崇尚理学鼻祖周敦颐,特意模仿“濂溪画像之服”裁制衣衫,让深衣成为“致敬同道”的无声表达。
在朱熹看来,衣冠服饰当“质朴简易、利身便事”,不必追求鲜衣华饰——这种理念既契合他“讲学著述数十载”的生活需求,也深刻影响了宋代士大夫的服饰审美。赵伯澐墓中出土的数件对襟衫,便透着同样的追求:胸前系带设计,与人相接时束带为礼,平日燕居时解带自在,既保留了宽衣博带的风雅,又不失实用便捷,完美契合士大夫“隐逸而不失礼”的精神诉求。
更难得的是,朱熹的服饰观还藏着“以人为本”的智慧:他主张小儿穿衣“不可太温”,需兼顾节俭与生理需求,这种理念从家庭延伸至士大夫阶层,让“服饰合礼”不再是僵化的规矩,而是融入生活温度的文化自觉。
三、黄岩之缘:朱熹与赵伯澐的“衣饰共鸣”
赵伯澐的衫袍中,藏着不少与朱子深衣相通的细节:交领右衽、圆领隐扣,袖子多比手臂长,需回挽至肘,最宽处袖径可达四尺,垂落时几近及地,行走时衣袂习习生风——这种“宽大飘逸、流畅脱俗”的风格,正是朱子深衣“宽袍大袖、承古礼之形”的典型特征,也是东方文化独有的风雅表征。
而朱熹与黄岩西桥赵氏的深厚渊源,更让这份“衣饰共鸣”多了几分“人为”的可能。朱熹曾四次到访台州黄岩,在翠屏山麓的樊川书院开坛讲学,与赵伯澐的侄辈结下不解之缘:赵师渊、赵师夏等7人皆是朱门高第,其中赵师渊协助朱熹编撰《资治通鉴纲目》,赵师夏参与撰写《礼书》,朱熹更将长孙女嫁与赵师夏,还为西桥赵氏宗祠题写“礼乐诗书科甲第,金枝玉叶帝王家”的联句,两家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虽无史料直接佐证赵伯澐与朱熹曾亲身“撞衫”,但在频繁的交往中,“儒雅、自然、简约、朴实”的服饰审美必然相互浸润。正如“近朱者赤”,当赵氏子弟常伴朱熹左右,听其讲“格物致知”、观其着深衣行礼,其服饰选择难免受其影响,让家族衣衫与朱子深衣的形制、理念愈发贴近,形成跨越个体的审美共识。
四、台州文脉:滋养朱熹服饰观的“土壤”
朱熹的服饰理念,并非凭空而生,台州的地域文化恰是重要的“滋养土壤”。虽史载朱熹“传道江南,而台特盛”,将台州从“荒瘠僻左之地”变为“名臣理学之邦”,但他亦曾对台州名士顶礼膜拜,汲取思想养分。
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初登进士的朱熹奉母命赴黄岩灵石寺,祭拜曾举荐其父朱松的参知政事谢克家,并拜望归隐的谢伋,写下《题谢少卿药园二首》,自谦“小儒忝师训”,称从谢伋处“对理学大有参悟”;主管天台崇道观时,他与当地学者徐大受一见如故,切磋儒学,留下“圣交堂”的佳话;他还曾为“二徐先生”(徐中行、徐庭筠父子)墓题诗,赞其“道学传千古”,亲书墓碑“有宋高士二徐先生之墓”;与迁居章安的石墪更是挚友,为其《中庸集解》作序,称其“谨密详审”,石墪去世后还亲撰墓志铭。
此外,台州佛教天台宗、道教南宗的思想,也深化了朱熹的理学认知。他在黄岩委羽山所作《委羽山怀古》中“道像千年在,衣冠照古心”一句,便道出对“古礼衣冠”的尊崇。正是这般与台州名士的惺惺相惜、与本土文化的深度交融,让朱熹的服饰观愈发贴合“简约儒雅、合礼实用”的宋代士风——而赵伯澐墓中那些素净衫袍,恰是这种风尚最鲜活的物证。
或许,八百年前的黄岩,赵伯澐与朱熹并未真的“撞衫”,但他们的服饰里,藏着同一种对“儒风雅韵”的追求,藏着宋代士大夫“以衣载道”的精神底色。如今再看这些穿越千年的文物与史料,仍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雅致——那是中国人刻在衣冠里的文化基因,是儒学思想浸润生活的生动见证,历经岁月洗礼,始终未曾褪色。

着深衣的朱熹像

2023年中央电视广播总台跨年晚会上,高伟光(中国影视男演员、模特)身着复制的南宋亮地莲花纱袍
(图片来自区委宣传部及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