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宋墓出土文物浅析之三

 

 

　　黄岩出土的南宋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是由中国丝绸博物馆从黄岩宋墓出土的76件丝织品中遴选借调参加“丝路霓裳”中国丝绸服装展的，它成为了此次展览的一个亮点。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我织我在”第二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的序言上作了浓墨重彩的介绍：“今年5月，浙江黄岩出土南宋皇室的墓穴，打开了一个惊世的丝绸衣柜，其中一件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长长的衣袖，令人揣想长袖善舞的潇洒；莲花的意象，纱丝的质地，让我们相信一个民族拥有的风雅。”

　　衣长135mm，通袖271mm，袖宽47mm，这件纱袍呈深褐色，领口、袖口衬以宽边的淡黄色素绫。右衽的斜襟处有一对纽子、纽襻，以作衣襟固定。“方孔曰纱”。纱是绞经素织透出方孔的丝织物，组织稀疏，质地轻柔透亮，古诗形容“轻纱薄如空”。虽经800年的时光，但它的色彩依然鲜亮如新，面料手感还具有良好的弹性。

　　衣服纹饰为莲花纹，造型相对写实。其花纹图案具有鲜明的轮廓，花瓣和莲的叶径以均匀线条作亮地留空勾画。莲花和莲叶呈“品”字形组合连续排列，田田莲花饱和密布。莲的花叶间隙还饰有四片心形之叶环供八瓣小花组成的图案。这些造型赋予了图案性的韵味和美感，增加了装饰性的效果。这种端庄典雅，结构严谨，花叶饱满的理性风格和装饰手法常见于南宋时期的纹样。

　　袍服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那个时期的袍服，只是一种纳有絮棉的内衣，《释名·释衣服》：“袍，苞也。苞，内衣也。”所以穿着时必须加罩外衣。东汉以后，逐渐以袍服作为外衣，并一时成为礼服。《墨子·公孟篇》所称：“缝衣博袍”，就是汉代所服的一种宽大的外衣之袍。东汉画像石上(山东清孝堂山下出土的)可见这种袍的形式。

　　宋代袍服种类繁多，按照形制可以分为大袍、窄袍、衫袍、靴袍、履袍、单袍、直身袍七种；按照材料可以分为布襕、锦袍、宫锦袍、布袍、纱袍、罗袍、绨袍、絁袍等八种。还有按照色彩、装饰的细分。

　　衫袍是唐宋时期皇帝常服之一。《宋史·舆服志三》：“天子之服……五曰衫袍……天子朝会、亲耕及视事、燕居之服也。”后来纱袍成为公服，又称纱公服，以纱罗制成的公服，有圆领大襟及斜领大襟数种。一般用于夏季，常朝礼见皆可穿著，著之以图凉爽。宋代陈元靓《事林广记》卷二十二：“一朝士平日起居，衣纱公服。”

　　飘逸的纱袍增添了些许舒适、洒脱之感，但是“非礼勿视”的程朱理学观点，将人性修养提高到天理的高度。因纱袍其质地轻薄，怕有伤观瞻，曾一度禁止。燥热的炎夏，作茧自缚的天理修养抵御不住纱袍的通透凉爽。后来，纱袍也便上下通行，成为了士庶的常服。

　　文化气息最是浓厚的宋代，其服装体现了中国人含蓄内敛，诗情画意的性格特征，虽不浓烈，却透露出独具中华民族特色的芬芳。特别是理学氛围形成清瘦、典雅、内敛的审美改变了唐代服装夸张、艳丽的风格特点。同时，为了追求实用，深受少数民族的影响，开始出现袖口变窄，服装造型趋于整体纤细。

　　赵伯澐墓出土的交领莲花亮地纱袍相对来说是突出了个性化和人情化，倾向于宽松随意的质朴便装。宋代审美清新自然，含蓄内敛，却又有清新韵味的服装审美更符合现代人以瘦为美，追求少即是多及神韵美的审美要求。同时，宋代服装色泽和形制都温婉秀雅，这种美最是符合中国人婉约含蓄的传统性格特征。有学者称宋代的服装是最具中国风格的。

　　当年，剃须熏衣，追求时尚高雅的赵伯身披缀满莲花的纱袍，是何等的飘逸洒脱。那田田莲影在衣袂飘飘的捭阖之间隐约出花的妖娆，叶的苍翠，呈现出高贵典雅、清秀俊逸、灵动优美的意蕴。这件服装图案表现了花的饱满和叶的葳蕤，在细节上也追求温婉淡雅，具有了恬淡自然、婉约灵动的美感。

　　古人对于莲花情有独钟，将一朵花的性格上升到价值观的高度。“其姿挺展，日艳且鲜；其貌熙怡，傲然独立；其根如玉，不着诸色；其茎虚空，不见五蕴；其叶如碧，清自中生；其丝如缕，绵延不断；其花庄重，香馥长远；不枝不蔓，无挂无碍；更喜莲子，苦心如佛；谆谆教人，往生净土。”士子文人赋予了莲以道的智慧和禅的意境。似乎宋明理学是从一朵莲花开始的。

　　自北宋周敦颐(宋明理学的开山鼻祖)写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名句后，莲花便成为“君子之花”。莲花，清净微妙。墓主赵伯澐也许不仅仅爱莲，而是爱自己。那是一种自我叮咛，珍爱着自己清洁的灵魂。拥莲于身，就是远离污秽。以莲来象征他自己的最高信仰世界，莲花代表的就是他的精神追求，是对于生命的感悟，是在水一方的期许。

　　波光潋滟，氤氲流荡，香溢满池，田田莲荷亦如芸芸众生，莲叶舞动，花影婆娑，浮生若梦。

　　佛教把莲花看成圣洁之花，以莲喻佛，把佛国称为“莲界”，把袈裟称为“莲服”，把和尚行法手印称为“莲蕖华合掌”，甚至把佛祖释迦摩尼称为“莲花王子”。莲是百花中唯一能花、果(藕)、种子(莲子)并存的，象征佛“法身、报身、应身”三身同驻。

　　除了那一身莲花之衣，与墓主赵伯澐一起入殓的还有一双精致的鞋，鞋跟上面还绣有“卍”字，是否以求营造“步步生莲”的意境呢？俨然，他是一位虔诚的崇佛的信徒。

　　宋代儒学复兴，与道教、佛教汇融，君主承认“三教之设，其旨一也”，号召“以佛修心，以道养生，以儒治世”。当时社会各阶层渴望内涵静敛的人生价值，欣赏高雅柔和的调子，淡雅，内涵静敛的美感刚好符合这种渴望。随赵伯澐入殓的这件纱袍中的纹饰，其柔美舒展的曲线，给人一种轻松安逸的感受。莲花之韵更多地表现为对生命本源的追求，对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感和宋人气质相搭配的柔美之气、雅致之气的表达。

　　黄岩出土的服饰涵盖了衣、裤、袜、鞋、靴、饰品等形制，其中，衣的形制最为多样，有圆领衫、对襟衫、交领衫、抹胸等；裤亦有合裆裤、开裆裤、胫衣、裙裤等；饰品有幞头、帽、腰带、玉环绶等。面料包括了绢、罗、纱、榖、绫、锦绸、刺绣等品种；衣服纹饰题材多样，有莲花、牡丹、山茶练鹊、菊花双碟、云鹤、珊瑚、法轮、字纹等。这些服饰为丝绸之精品，代表了宋代丝绸艺术的最高成就，被誉为“宋服之冠”。

　　古代一件讲究的服装，光是绣工就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多少年、多巧的手才能完成。800年得以完美保存，已是机缘巧合，也是一件非常贵重的古董。这个贵重，不只是金钱层面，同时也是因为它有很多人的巧思、人的手工，保留住人类文明里面最精美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