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洋,是黄岩茅畲乡的一个村庄,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古村。
我的脚步停留在村庄中,一寺、一庙、一塔、一馆引起我的极大兴趣。而当我把目光投向历史的视野,神游于这个村庄的过往,我发现,这个村庄的故事远逾想象。佛教文化、民族大义、儒学传统全都交融于这个村庄中,历久弥香。

晨钟暮鼓,从三国时响起
历史上,黄岩中西部佛事兴盛。仅周围二三十公里范围内就有数座名寺、名塔。寺如多福寺、演教寺、灵石寺、瑞岩寺等,其中,多福寺、演教寺为三国赤乌年间建,均为江浙最早的36座寺院之一,灵石寺、瑞岩寺为晋代建;塔有灵石寺塔、瑞岩寺塔等,都是或曾是省级文保单位。这些寺塔,云集了智顗、师彦、怀玉、静权等大德高僧。可以想见,三国、两晋期间,高僧云集、僧侣众多的黄岩中西部地区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居浦洋村的多福寺,三国赤乌中(约245年)初建,时名兴福寺,宋治平三年(1066年)改今名。
一个秋日的下午,与同好者前往浦洋大田山东坡考察省级文保单位水口石塔,这也是台州唯一现存的石塔。古塔位置风水极佳,正处风水堪舆所谓的“水口”。塔东俯瞰,九溪流淌而过,飘若衣带;近观,水流和缓,清澈见底。塔西,背山,树林荫翳,小路蜿蜒。站在塔边,阳光从树叶空隙中漏下,打在地面上、塔上,斑斑点点。清风徐来,不胜惬意。这座由村民牟应魁与族人共建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的石塔六面五级,以石斗拱出檐,亭式顶,底座刻龙雕狮,雕工精美;六面有麒麟瑞兽、鲤鱼化龙、猴摘蟠桃、鲤鱼跳龙门等图案;塔壁石上有圭角式佛龛,用剔地高浮雕法成像。四百多年过去了,风雨侵蚀,仍能清晰地看出佛像面容丰满,仪态端庄;动物形象生动,线条流畅,栩栩如生。依稀中,我在第一层塔身上看到了刻有“太邑马怡泉造”字样。可以想见,当年来自温岭的马师傅技艺高超,以一颗虔诚的心建造此石塔,并骄傲地落款留名。
从多福寺到水口石塔,时光老去,方圆几公里内,寺庙众多,佛教文化绵延不绝,梵音从未止息,宗教的信仰庇佑着村民的心灵。
英雄故里,浩气长存史册中
岁月静好。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浦洋村的文化礼堂人头攒动,一出王侯将相的戏正在上演。一个个村民安坐在戏台下,乡亲们看得认真,鼓掌声不时响起。从他们脸上绽放出的笑容,看得出戏文里的故事与他们产生了共鸣。
戏台边,立着茅畲文史通敏行先生写的《浦洋村碑记》,碑记数百字,其中写道:“宋末牟氏八世祖大昌居焉。公读圣贤书,怀报国志,应天祥檄而奋勤王事,招乡勇而操练义兵。景炎冬,树大纛于将旗之丘,拒元兵于城北之岭。惜哉,寡不敌众,大昌殉国,累家被诛,大昌妹妹则娘投崖而死,两个女儿自缢身亡,合葬于大田南垅。”
读着这段文字,我的眼前浮现出南宋末年风雨飘摇时期,元兵直下江南,“守内虚外”的南宋无人可用,“天祥北行,诸客无敢从者,浒独慨然请行”(《宋史》列传),黄岩人、南宋第一贤相杜范的侄子杜浒誓死追随。文丞相天祥被扣押,杜浒用计,终虎口脱险于镇江。文天祥在《集杜诗》中写道“予北行,浒愿从,镇江之脱,浒之力也”。杜浒的壮举,改写了南宋晚期军民抗元的历史。国家蒙难,正是志士报国之时。浦洋人牟大昌以一介平民响应文天祥号召,屯兵于现水口石塔下。景炎丙子年(1276年)11月2日,茅畲卓山下,秋风萧瑟,旌旗猎猎,战旗上书“大宋忠臣牟大昌,义兵今起应天祥。赤城虽已降於虏,黄山不愿为之氓”。牟大昌与侄牟天与部于北洋将旗岭会合后,数百义兵开赴北城黄土岭抗元。大昌身先士卒,手持双股锏杀入敌阵,力竭身亡,慷慨赴死。失败后,元兵在黄岩卷起腥风血雨,大肆屠杀。杜浒老家杜家村杜氏宗族惨遭屠杀,数百年无一姓杜族人,腥风血雨的历史彰显着一个家族的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可歌可泣。
一个献身于民族危亡的人是不会在百姓心中消失的。元末,牟氏族人将牟大昌等人的遗骨葬于茅畲大田山,族人称其为“十八圹”,以此纪念。明代,大田山水口石塔下,一座将军庙(英武庙)矗立着。《畲川牟氏族谱》记载,英武庙主庙在山麓,三楹,东向,是牟氏后裔牟西涯在明正德年间(1506年—1521年)所立。将军庙也叫七将军庙。庙内,供奉着靖化乡主陈伍侯王,外奉文天祥、杜浒、牟大昌、牟天与及三门义士胡文可、吕武、张和逊等抗元英雄,代代相传。民国二十四年,将军庙曾挂有由牟树则撰写的《英武庙七将军记》木匾,介绍英武庙供奉的七位将军的英雄事迹。2008年,英武庙在众乡贤的合力下,又得到了重建。《重建英武庙碑记》记述了茅畲牟氏八世祖牟大昌等人的事迹。清雍正乙巳年(1725年),族人将牟大昌牌位放入牟氏宗庙铁骑庙,从此,铁骑庙改名为大宗祠,中楣匾“众志成城”,前楣匾“派衍蜀川”,族人以最高的礼仪供奉着舍生取义的宗族先辈。
当我站在将军庙下的快快亭里,二方石碑引起我的注意。一方为清光绪年间立的《快快亭碑记》,另一方为1995年立的《重修快快亭碑记》,上放着“社稷安宁”匾额,无不记录着大昌抗元舍生取义的事迹。
这样蕴含着鲁迅先生所评述的“台州式硬气”的故事在浦洋不断上演。明嘉靖丙辰(1556年),倭寇入侵茅畲,官兵于浦洋铁骑庙抗倭,死百余人。民主革命时期,走出茅畲的茅畲人牟谟、牟正非参加“五四”运动。茅畲本土云集了林泗斋、陈叔亮、陈庭槐等革命者,茅畲有“小延安”之称。
浦洋村章益坚、章学英二姐妹在林泗斋等中共地下党领导下,投身革命。后章益坚上四明山革命,女儿牟仲娥、儿子牟寿松参加新四军与浙南“三·五”支队。章学英以“炊烟”为信号,为游击队报信。她以三寸小脚为桐树坑革命同志送情报,被称为“革命老妈妈”。新中国成立后,章学英成为省人大代表,全国三八红旗手。参加革命的浦洋人还有许多。如牟志立、牟雪廉、牟富生、牟锡初等,浦洋人虞定道、牟仲娥牺牲后被授予烈士称号。一个村庄诸多村民参加革命的故事至今仍在浦洋传颂。革命老妈妈故居陈列馆现在浦洋村落成,供后来者参观。
官封里,牟贤故居在浦洋
宋咸平二年(999年),始迁祖牟俸从四川陵阳“卜筑”下街,开始在茅畲定居,“诛茅垦畲”,千年繁衍生息,牟氏一族成为黄岩十大望族,也为茅畲第一大姓。
千年发展,耕读传家。明代仙居理学家孙岫云在《题咏畲川》一诗中写道:“老翁携杖朝迎客,稚子分灯夜读书。”双峰书院、九溪书院、鸣山书院更是润泽山乡的茅畲学子。
《黄岩牟氏宗谱》记载,自从蜀地迁居黄岩,到科举制度被废的近900年间,黄岩牟氏族人一共出了12个进士,15个举人,36个监生,41个贡生,126个秀才。一个家族人才济济,实属难得。黄岩牟氏入传台州方志的有32人。元代理学家潘伯修,明初文与贾谊、董仲舒、韩愈等并重的牟完,著《河图洛书总说》名载《中国名人大辞典》的牟楷,明末进士牟贤,现当代考古学家牟永抗等最为知名。
浦洋,历史上有上台门、双具捣臼门、乌水门、下台门四大台门,还有一里多长的龙墙等古迹,其中,最气派的是有“三透九名堂”之称的明末进士牟贤故居——官封里。
《畲川牟氏族谱》记载:明成化年间(1466年—1487年),黄岩牟氏十五世后裔牟瑾、牟璠兄弟从茅畲柏树下迁到浦洋,二哥瑾居上台门,取号东麓,弟弟璠居下台门,取号西崖。牟贤,即西崖公之孙。家族有耕读传家之风,少时聪颖,文才不凡,有人评赞他“腕可以摇五岳,肩可以担八荒”。明崇祯六年中举,崇祯七年(1634年)的会试中,与龚鼎孳、杨元锡号称“一榜三少年”,进士及第后,崇祯皇帝还专门为他“赐归毕姻”,钦差广州司理,平反了千人冤狱,后巡抚陕西龙门平乱,政声颇佳。无奈,晚明日薄西山,崇祯帝吊死煤山后,牟贤自此后的三十年归隐官封里,诗酒人生。著有《拙庵诗草》。
历史终会隐去。当我踏上浦洋追寻牟贤的踪迹,台门前曾经立着的五座方墩旗杆石与四道石台门已泯然无存,路边留着的几根石立柱基本散落各处,千米龙墙只剩数十米残迹。主房尚在,中堂板壁上隐约还能辨认出牟贤当年中举人、中进士时的扁体仿宋禀报条幅,依稀中尚能品出当年进士及第时的荣光。
浦洋,一个千年古村的故事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当我打捞起一串串骊珠,无不述说着一段关于“国”与“家”水乳交融的故事。我期望着擦去岁月的风尘,再现古村新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