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北京大学张友仁教授

■章云龙

    6月13日，著名经济学家张友仁教授仙逝，家乡痛惜一位乡贤。

    认识张友仁教授已有十六年了。这些年，与先生书信、邮件往来频频，多次去其居住的北大未名湖畔的朗润园拜访先生，也多次接待先生回到故乡、回到母校寻旧或参加活动，聆听先生教诲，由此了解先生的宏阔人生。

    1923年11月12日，一个年轻的生命诞生了。之后他不停地随父亲张国华（陆军少将）迁徒于黄岩、乐清、徐州，后来来到了“六朝古都”南京及河南郑州。1929年6月1日，正在读小学的他，亲历了孙中山先生的“总理奉安大典”，目送宋庆龄执绋跟随中山先生的灵车前往中山陵安葬。一路上许多群众向灵车致敬，中山先生的革命精神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少年的张友仁倾听陈安宝（抗日英雄，陆军上将）向他灌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陈将军教导他要学习班定远、马伏波、岳武穆等的事迹，陈将军告诉他，军人应以战死沙场为荣誉。1934年，父亲患癌症被病故，他考入当时北平最好的中学——育英中学（现北京25中），次年，他转学到杭州著名的安定中学，1936年初在浙江省立图书馆少年部举办的青少年时事竞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1936年暑假，在母亲的要求下，回到黄岩，就读黄岩县立中学，1939年，初中毕业后升入了高中部学习，1942年10月高中毕业时，张友仁也以浙江省会考第一名的成绩被教育部保送到西南联大学习。

    西南联大，抗战时融合了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名校的优质师资，大师云集。在这里，张友仁不但修习了如陈岱孙、周炳琳、赵  抟等名家的经济学课程，也修习了冯友兰教授的伦理学等诸多学科，还旁听了闻一多、朱自清、吴晗、郑天挺、王力、费孝通、沈从文等诸多教授的课。同时，他不断听到李公仆、光未然等名家的报告，为他后来学问的精进打下了扎实的根基。在西南联大这所被誉为“民主堡垒”的大学里，他参加了闻一多教授任导师的西南联大社会科学研究会，学习、讨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学习过《论联合政府》，经常能阅读到中国共产党办的《新华日报》和《群众》杂志。

    抗战胜利后，昆明学生争民主反内战风起云涌。张友仁参加了著名的“一二·一”运动，他参加和组织纠察队，守卫在联大的校门的照片至今被收藏在中国人民抗战纪念馆里。《12·1运动史》中有一段这样写道：“这时，张友仁等七位同学，他们都住在校新校舍北区24号乙宿舍，他们悲愤万分，下定牺牲决心，从守卫校门等处的第一线换班下来时，在宿舍里各自写下绝命书，在宿舍南边柏树丛前留影纪念，然后又奔赴斗争第一线。”这张照片现陈列在昆明“12·1运动”纪念馆中。

    “12·1”四烈士牺牲后，张友仁写下了悼念的诗词：

    “煮豆燃萁恸民凄，忍将罢课拯元黎，希魔在狱恨不如，黉舍弹飞破先例；

    生为奴隶生何益，死化英魂魂未西，元恶未除天亦泪，京畿满目是魅魑。”

    这首诗后来被收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12·1”诗选》中。

    在纪念“12·1”牺牲的四烈士灵堂中，他还写了“党国所赐”四个挽词及以黄中校友会名义送上的“尚余遗孽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原孙中山先生的诗句）的挽联（这个挽联被诗人田汉称赞为：“用老子的话骂他的不肖子孙。骂得好！”），后又参加了四烈士的出殡仪式和公葬典礼，这些照片收集在四烈士纪念馆内。

    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他与同学们自发组织护送闻一多等进步教授的行动，不幸的是当1946年7月后回北京的途中，传来了闻一多教授被暗杀的消息。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整理出闻一多先生的几篇政治性的演讲稿，送给吴晗先生，后来收集在朱自清先生编的《闻一多全集》中。

    1946年秋，他回到北大，又学习了周炳琳、蒋硕杰、许德珩、樊弘、梁思成等教授的课，同时担任上海《文汇报》《浙江日报》等报刊的通讯员和记者，报道了大量北京学生运动和文教界的新闻，也参加了北京学生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毕业时撰写了《亚当·斯密的经济自由学说》，获得了导师、经济系主任赵  抟教授的好评，1947年，被胡适校长聘任为北大经济系助教。

    1948年11月，北大50周年校庆，他组织了法政经济记录室展览社会主义和苏联文献，同时，利用自己负责图书资料工作的条件，秘密收藏了大量进步书籍。在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还可看到有些实物是“张友仁捐赠，赛克勒博物馆提供。”

    在解放战争进入关键时期的1948年，他积极参加民主青年联盟和中国共产党，从事迎接北京解放的第二条战线工作，动员大批北大教授不要迁往南方而留在北大。

    1949年2月，北京解放后，他参加了北京大学政治课教学委员会，任委员兼政治课教员，开设了“政治经济学”、“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新民主主义论”，同时协助赵  抟主任聘请了薛暮桥、邓拓、王亚南、千家驹、王学文等一批大家。1949年7月见到了领袖毛泽东，这期间，他请到了李达、薄一波等到北大民主广场演讲。1950年，他协助韩寿萱教授布置了“毛主席在校工作室”、“李大钊先生纪念堂”。同年，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第一届政治经济学研究生，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回到北大，负责筹建北京大学最先成立的政治经济学教研室，他兼代教研室主任。这之后，他撰写了许多的论文，在北大第一届科学讨论会、匈牙利中央理论刊物《社会》《人民日报》《北京大学校刊》《学习》杂志等处发表。1956年，参加国务院哲学社会科学规范中的《经济科学研究工作十二年远景规划草案——政治经济学》的制定工作，并执笔起草草案。1957年，参加教育部《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示范教材》编写组，教材1957年始供全国高校使用。这一年，他还撰写了一批论文在《经济研究》《光明日报》《新建设》《北大学报》等报刊上发表。1960年，他参加中宣部组织的《马尔萨斯反动言选辑》一书的编写和翻译，同年编写了《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教科书，《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毛泽东同志论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反面材料》等书，1962年，北大恢复研究生招生，他是第一批研究生导师，取得了很多成果。

    这之后，他撰写了一批关于社会主义经济改革和经济发展的最新研究成果。在北京大学他开出了“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发展史”等新课程，同时对学士生、硕士生、博士生开展教学工作，培养了后来成为著名经济学家的厉以宁教授、北京大学副校长兼北大经济学院院长刘伟、世界银行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王梦奎教授及来自美国、日本、加拿大、韩国、联邦德国、前苏联、荷兰、比利时等许多国家的留学生。1984年他编写并出版的《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教科书获北京大学首届优秀教材奖，1985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了张友仁编写的《在改革的实践中学习政治经济学》一书，同时参加了新中国第一部《政治经济学辞典》的编写，也为一些著作作序。后来，又参加《中国大百科全书·经济学》卷的编写工作，并担任“政治经济学（总论）”分支学科副主编。他有20多部著作，100多篇论文，6部译著，成就了一位知名经济学家的人生。他先后担任北京大学校务委员、北京大学术委员、北京大学经济学学位委员、北京市政治经济学学会会长、北京《资本论》研究会会长、北京经济学会总会理事、北京社会科学联合会委员、中国政治经济学研究会理事、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会顾问、《经济学家》学术委员、《经济科学》编委、英国剑桥国际传记中心荣誉顾问、美国传记研究院研究顾问等。

    1977年、1978年应联合国副秘书长邀请，两度为联合国工作人员讲授“中国的政治和经济”，1982年，应邀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等十所著名大学旅行讲学，并应邀在加拿大亚洲研究会上作学术报告；1985年—1989年，先后应邀到英国剑桥大学及荷兰、联邦德国、丹麦、法国、美国等大学和研究机构任教或讲学。 

    近年来，高龄的张教授仍笔耕不缀，不时有新作和新著出版。《北大恩师》《北大清华的教授们》《周炳琳文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赤霞长歌》《实说冯友兰》《经济学家之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发展史》……这样一部部厚厚的著作接连问世，你不能不钦佩，不能不动容。

    他先后获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获加拿大政府出版奖、陈岱孙纪念奖、君安—北大科学家奖、英国剑桥国际传记中心卓越服务荣誉证书、北大经济学院教书育人成就奖、北京大学100周年奖章等诸多荣誉。

    数十年来，他培养了一批批著名的经济学家、省部级官员等优秀学子，可谓桃李满园。借用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北京大学党委书记朱善璐2012年致张友仁教授九十华诞的贺信，算是对先生的一个总结。朱善璐在信中说，“早在西南联大学习期间，您就怀着饱满的革命热情和崇高的理想追求，参加了党领导的进步组织，并为革命事业作出了积极贡献；在长期的治学实践中，您在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发展史、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研究等领域都有建树，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推动了北大经济学科的发展，也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在执教的半个多世纪中，您培育了大批优秀人才，更以淡泊名利、奋斗不息的人格魅力，感染了几代北大学子。”

    阅读张教授，就像阅读一部大书，上面写满近现代中国历史的印记；认识张教授，就像认识一个智者，向你娓娓谈来，传授着人生的一个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