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玠(1878—1932)，原名青，字照藜，更名文玠，字介玉，号天台山农，浙江省黄岩县人。无论是书画界、报界的大家，还是戏曲界的名伶、商界的领袖，甚至青帮的大亨，都有来往，乃至拜把子、结金兰。如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的幕僚步翔棻(字章五，晚号林屋山人)、袁家的二公子袁克文等曾经义结金兰，成为结盟弟兄。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金德建所写的《天台山农》一文说：“山农在沪，与袁寒云及步林屋通谱，结金兰之交。”(上海市文史研究馆编《海上春秋》，上海书店1992年3月版)。“补白大王”郑逸梅在《“皇二子”袁寒云的一生》中也说：“克文喜欢和人结金兰契，他的盟弟兄，有复辟辫帅张勋，号称天王老子的张树声，内廷供奉老乡亲孙菊仙，龙阳才子易实甫，林屋山人步翔棻，纲(网)师园旧主人张今颇(即张锡銮)，书法家刘山农，著述家周南陔、周瘦鹃，都通过谱。”袁克文(1890—1931)，字豹岑，号寒云，袁世凯的次子。其长于诗文，工于书法，致力古钱币研究，还是昆曲名家，乃“民国四公子”之一，素有“天津青帮帮主”之称。至于刘文玠与袁克文何时相识?什么时候订交？笔者暂时还未找到史料证据，可能发生在刘文玠寓沪以后。
《寒云日记》见情谊
袁克文自幼聪颖，为人豪侠，42岁英年早逝，所幸留下2册日记，即“丙寅日记”和“丁卯日记”。其中“丁卯日记”，从正月初一开始，一直记到十月初五，主要记述袁在上海的活动。在所记的270天中，有18天述及与刘文玠的交游，其中三月有7天，四月有3天，五月有4天，七月、八月各1天，十月有2天记到与刘的来往。日记大都语焉不详，点到为止，如三月初二日：“山农、大雄(即余大雄，民国报人)、继先(即程继先，京剧名伶)来。”三月十四日：“林屋、山农见过。”五月十六日：“午后大雷雨。山农来谈。”具体谈什么？做过何事？现在恐怕已无从知晓了。下面把日记中记载较详细的8条内容摘录如下：
(三月)初六日夕，林屋、山农来，留之小酌。
(三月)二十三日夕，楚九(即黄楚九)邀集九芷小筑，座有林屋、山农、恒甫、芥尘(即钱芥尘，民国报人)、虞洽卿……
(三月)二十八日雪芳(即琴雪芳，民国上海京剧花旦)邀集寓室，偕佩文(即于佩文，袁克文之妾)往，座有林屋、山农、恒甫伉俪。
(四月)初九日芥尘、林屋、山农见过，邀予偕至女伶汪笑峰家赴楚九之宴。
(五月)初二日德邻、山农来。瘦鹃、芥尘邀往百合公司观《美人计》影剧。
(八月)二十三日山农来，出示缶丈(即吴昌硕)为予所作牙箑，一股写诗，一股画梅，以八十又三之高年，犹作此极工整之小品，可钦尤可感也。丐山农请陈淡如刻之。芥尘邀午餐。偕佩文至光艺照影，复往大舞台观剧。为山农画山水便面。
(十月)初四日山农夕至，携陈淡如刻昌硕丈书画牙箑见畀，精好无伦，希世珍也。
(十月)初五日晨，丹斧(即张丹斧，晚号丹翁，民国著名报人)见过。访山农，邀同诣缶庐丈，为书画像自赞，薄暮餐花……
从袁克文的上述记载可以看到，作为文艺界的大咖，袁克文和刘文玠之间的交游，与文艺界、商界人士的社交活动一样，不外乎聚餐、观影、看戏、书画互赠等。其中两次讲到20世纪初上海实业界的著名人物，中国西药业、娱乐业的先驱黄楚九邀请聚餐，刘、袁、步翔棻、钱芥尘均在受邀之列，一次地点在九芷小筑，在座的还有近代著名的民族资本家、曾任上海总商会会长的虞洽卿；另一次则在女伶汪笑峰家里。日记还记录了刘、袁受周瘦鹃、钱芥尘之邀到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参与影片《美人计》的试映活动。1927年6月5日的《申报》有一篇报道《大中华百合初试〈美人计〉》记载：“该公司朱瘦菊、陆洁、吴邦藩诸君，以该片公映在即，昨特设宴东邀文艺界诸名流小叙，并参观试映，到袁寒云、钱芥尘、刘山农、严独鹤、余大雄、陈小蝶、周瘦鹃……”此报道的内容可与日记的记载相互印证。日记还两次记述了刘、袁与晚清民国时期的艺术大师吴昌硕的交往。特别是9月18日，刘文玠将吴昌硕为袁克文题诗画梅的象牙扇送至袁处，袁大为赞赏，委托刘请篆刻家陈淡如镌刻，并为刘作山水扇面。10月28日，刘又将陈淡如镌刻的象牙扇送回，袁对此非常满意，认为此件精美无比，乃稀世珍品。
上述日记，只是刘文玠与袁克文之间交往的一个缩影。只要袁克文一到上海，两人便常来常往，走动频繁，亲密无间。
刘袁交往有轶闻
刘文玠9岁丧父，由母亲抚育长大，曾师从嘉兴徐尔藩。幼时苦读诗书，文采不同凡响。当徐尔藩80寿诞时，刘曾送其一联致贺，此联由袁克文书写，联云：“东海云呈凤，南湖石舞蛟。”款为“尔藩夫子大人八旬寿诞，门人刘文玠撰、袁克文书。”此联对仗工丽，笔力雄健，为人称道。弟子撰联，名士书写，珠联璧合，真可以说是尊师重道之一佳话。
1914年，刘文玠脱离军界后，一度回故乡黄岩，在南门外早年购置的土地上种植蜜橘。1920年底至1921年初，其在自己担任编辑的《大世界》报刊载广告，还利用自身的人脉资源，如袁克文、步林屋等人疏通报界，一再宣传天台山农所种植的“天台山蜜橘”为天下第一。郑逸梅在《逸梅杂札》一书中说：“(刘文玠)乃种橘天台(指台州)，熟则载之来沪，山农固与寒云、林屋为盟昆仲，寒云、林屋一再代为宣传，海上之有天台山橘,饮水思源，山农提倡之功不可没也。”于是，“天台山蜜橘”销路大开，黄岩蜜橘闻名上海滩。对此，刘文玠功莫大焉，袁克文等人的作用也不可抹杀。
袁克文生于1890年8月30日(光绪庚寅七月十六日)，1922年(民国壬戌)举行30寿庆，刘文玠送去贺联：“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庚寅以降，初度揽揆。”上联出自苏轼《赤壁赋》的首句，恰到好处；下联则化用《离骚》诗句，“惟庚寅吾以降”乃屈原自述，套用到这里，不独因为袁的生年是庚寅，更是因为其父袁世凯称帝黯然收场后，时人公论袁“众人皆醉我独醒”，有屈子之才。所谓“初度揽揆”，源自“皇揽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揽揆”指代生日。此联妙趣横生，自然贴切。
1923年，袁克文发起成立中国文艺协会，并于9月14日在上海大世界召开成立大会，与会60人，皆当时名流，自然推袁为主席。11月15日又开会选举，当然袁仍为主席，余大雄、周南陔被推为书记，作为盟兄的刘文玠自然积极参与，被推为20人干事之一。但不久，因袁北上，会事中止，最后不了了之。袁做事往往是这样，有头无尾。袁克文著有《美艺杂言》，评论吴昌硕、伊立勋(伊秉绶的后人，清末民初书法家)、刘文玠、张丹翁(即张丹斧，晚号丹翁)等人的书法，称赞刘文玠行楷流利。袁克文辑有癸亥年终家人感时遣兴之作《豕尾集》，下卷有其《忆海上师友黄叶翁(即宣哲，笔名黄叶翁，近代诗人、书画家)、吴昌硕、伊峻斋(即伊立勋)、步林屋、刘山农盟兄，周南陔、周瘦鹃两盟弟，又慕陶、佩芸》诗，虽身在津门，但时刻怀念上海师友。袁克文喜欢照相，并经常题赠好友。刘文玠之孙刘天学先生曾通过微信发给笔者一帧袁克文1929年题赠其祖父的小照，照上有袁克文亲笔题字：“山农盟兄惠存。己巳六月寒云。”
《小说新报》是鸳鸯蝴蝶派期刊中出版时间较长、影响较大的大型刊物之一，1915年3月在上海创刊。1923年，刘文玠曾任编辑主任，刘用自己的人脉关系，邀请当时书画名家为刊物的封面和各个栏目题字，以扩大影响。如封面由大书家郑孝胥题字，“墨林”由吴昌硕题写，而“乐府”则由袁克文题写。
1931年3月22日，袁克文因猩红热转肾脏炎突然过世，消息传到上海，刘文玠即于4月24日在《新闻报·快活林》刊登一副挽联《挽寒云盟弟》：“具曹植七步才，别有伤怀，醇酒妇人销浊世；擅郑虔三绝艺，更兼词曲，哀丝豪竹了浮生。”把袁比作七步吟诗的曹植、诗书画三绝的郑虔。刘并与步翔棻等联络袁之上海诸友，如包天笑、严独鹤、周瘦鹃、钱芥尘等发起开追悼会，于4月26日在牯岭路“普益代办所”举行公祭，并陈列遗墨。
刘文玠、袁克文有一位盟兄步翔棻，3人关系很铁。步曾任袁世凯的秘书。后袁谋划称帝，步极力劝阻。1916年，袁氏称帝，步愤然辞职，寓居上海，开诊行医。刘文玠热心为其张罗，并暂借自己的法租界贝勒路27号寓所为其诊所，还和袁克文联络上海滩名流吴昌硕、朱葆三、王一亭、黄楚九等16人为其大做广告，说步“道德文章当世景仰。……军书之暇，辄好治仲景、思邈遗书，研思殚精，意与古会。戚友有疑难症，群医佥束手，得山人诊，无不霍然”。此则广告题为《十世儒医林屋山人悬壶缘起》，刊登于1923年4月19日的上海《新闻报》。
情投意合两戏迷
刘文玠、袁克文两人性格相似，志趣相投，都喜欢舞文弄墨，爱好收藏，并喜欢戏曲，热衷于捧角，故与文艺界交往密切。在民国戏曲界，名声最响的京剧“四大名旦”之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和名花旦黄玉麟等均与两人有很深的交情。
据吴长邺《吴昌硕年谱简编》记载：“(1913年)秋，梅兰芳初次来沪献艺，演出于丹桂第一台，(吴昌硕)先生应友人邀往观演出，盛赞其演技与唱艺。梅兰芳由刘山农陪同，至吉庆里拜会先生，二人一见如故，此后兰芳成为常客。”由此可知，刘文玠是梅兰芳与吴昌硕交谊的牵线者。1923年12月13日，《大陆报》社总董、英籍犹太人沙发请袁克文、步翔棻介绍，邀请梅兰芳及与之交厚的友人刘文玠、文公达、周南陔等到新康花园游览。步翔棻在12月14日《新闻报》上发表《新康花园宴梅记》，记述当时的情形：“昨日(十三日)午，《大陆报》社沙发君昆季宴梅兰芳于新康花园，绍介者余与寒云盟弟也。……来宾有山农公、达豂子(即文公达)、姜妙香、姚玉芙诸君，西宾三人，西女宾一人，名蓓蕾，美国艺术家，其名遙，与兰芳相埒者也。”宴会结束后，正对摄影初感兴趣的梅兰芳用重金所购的照相机为大家拍照留念。直到日暮，众人才依依话别。
1921年秋，荀慧生来沪献艺，由刘文玠介绍，持所绘册页向吴昌硕请益，从此执弟子礼甚恭。1927年3月，荀慧生在上海一品香正式行拜师礼，成为吴门入室弟子。可以说，刘文玠是吴昌硕、荀慧生师徒牵手的“红娘”。荀慧生每次到上海，必来看望刘文玠、吴昌硕和袁克文，切磋艺术，品评戏剧。刘、吴、袁也对荀关爱有加。刘文玠、袁克文、吴昌硕与严独鹤、周瘦鹃等当时的名流结成“白社”，声援荀慧生，使荀名声大振。有一次，袁克文曾专门作《梅花图》赠送荀慧生，并题诗曰：“偶从歌舞见幽人，漫染胭脂写洛神。为折一枝聊赠与，愿君惜取十分春。”刘文玠与吴昌硕、步林屋均在画上题诗，刘文玠的题诗是这样的：“人似名花花似人，红水绿玉见精神。江南芳信今年早，邓尉先传十月春。”1923年10月10日，吴昌硕八十大寿，刘文玠和步林屋等发起堂会为吴祝寿。此次祝寿活动书画名家云集，京剧名伶票友纷纷上场，袁克文也加入客串助兴。1923年10月11日《新申报·小申报》登载的一则“小消息”反映当时是盛况：“昨日为名书画家吴昌硕先生八秩大庆，假北山西路丝茧公所称贺。海上书画家，均前往祝寿。林屋山人、天台山农诸君，发起堂唱，除律和票房全体演剧外，名流袁寒云公子，及名伶白牡丹(荀慧生艺名)、郭仲衡、程艳秋(1932年更名砚秋)等，亦加入客串。袁君演双出，一《审头刺汤》，一《小宴》。白牡丹演《麻姑献寿》。郭仲衡、程艳秋合演《梅龙镇》云。”同年11月16日，刘文玠、袁克文与吴昌硕、步翔棻等在袁氏居所聚餐，玩观荀慧生所藏的玉版十三行拓片，大饱眼福之余，纷纷赋诗题字，袁即兴作诗一首：“油素同珍纸数行，与君惜取少年场。休将碧玉疑琱枣，开卷争传麝墨香。”刘亦题写一首：“传观神品十三行，把酒开轩入醉场。大令(指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曾任中书令，号称“大令”)残书曹植赋，玉痕长带墨华香。”
黄玉麟(1907—1966)，原名琼，字瑞生，别号欧碧馆主，后改名黄玉麟。1919年秋，恩师戚艳冰临终前将艺名“绿牡丹”传给黄玉麟。曾誉满南派京剧舞台，成为“南方四大名旦”之一。热衷于“捧角”的刘文玠、袁克文与海上名流吴昌硕、陆澹安、严独鹤、胡寄尘等发起组织“绿社”，为“绿牡丹”捧场助威，社员们汇集有关诗文编辑《绿牡丹集》，捧绿声势鼎沸，曾轰动一时。
往事悠悠，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刘文玠与袁克文的故事，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被后人淡忘。聊以记之，也算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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