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在黄岩区屿头乡前礁村,当地村民发现了一处古墓。
那天接近傍晚时分,一位杨姓村民,用挖土机开辟新房院子时,挖到了古墓一角。
当地人熟知,这地方风水好,旧时被称作“大坟岗”,有许多坟墓建在此地,后经岁月风化,便隐于山林了。
村民思忖,这墓应是有些年代了,便拨打110报警求助,至于后来引起的巨大轰动,是谁也未曾预料到的。
黄岩区博物馆工作人员闻讯赶到现场,对古墓进行了勘察与鉴定,才得知,这是一处南宋文官的墓。墓分两穴,墓主赵伯澐,乃宋太祖赵匡胤七世孙,与其合葬的是妻子李氏。建墓时间是南宋庆元二年(1196)。
省文物局的专家对该处古墓的评价是:浙江省第一个完整发掘的南宋古墓,文物保护价值较高,意义重大。
重大发现的背后,往往有着令人动容的故事。近日,本报记者回到屿头乡前礁村,企图厘清古墓的身前身后事。
“大坟岗”上,曾立有赵家牌坊
即便离赵伯澐古墓发掘已有些时日了,屿头乡前礁村里,慕名前来造访之人,依旧络绎不绝,他们都为目睹古墓的真容。
古墓发掘的地点,是前礁村一处小山坡下,尚有公安所布的警戒线围着。墓穴整体被搬运走,只剩些大块的青砖留于原处。
墓地边上,有座建了一半的房子,竹竿架子搭着,目前处于停工状态。房子的主人,就是发现古墓的村民。
“我小时候,村里的老人称呼这里为‘何奥’。”前礁村73岁老人杨梅玉,指着古墓及其后方山野,“附近村的人相信,这地方风水上佳,死后就选择安葬在这里,以前这里遍地是坟,也被叫作‘大坟岗’。”
杨梅玉回忆道,他年幼时,离“大坟岗”东南处十几米远的地方,曾立着一块牌坊,上书“赵家”字样,另有文字,已记忆不详了。
有赵氏后裔说,1947年以前,温岭的赵氏族人还会到此地祭拜,可见族人所识,这里葬着赵家先祖。至于先祖墓地的方位究竟在哪,没有人知道。
葬在“大坟岗”的,还有一位“赵营长”。据传说,这位赵营长,曾是黄岩乡里撑竹排的船夫,国民党抓壮丁时,将他抓走,带入兵营里,问他是做什么的,他想着自己撑竹排,就说自己是“排长”,国民党人一听,“那就升你当营长做做”,这才有了赵营长的头衔。
“这‘营长’来历,权当是笑话,但赵营长确有其人,黄岩到路桥的第一条公路,就是他修的。”杨梅玉说,赵营长死后,就葬在如今发掘出南宋古墓的前方。
解放以后,“大坟岗”上的坟墓逐渐被山林覆盖,从此湮没无闻了。1965年,前礁村的生产队,把粮库建在了“大坟岗”。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牌坊被推倒,石块作了补桥填路之用。村民说,早年还可看到拼在桥底的牌坊石块上的字样。记者试图扒开地表植被,寻找那些文字踪迹,终究无功而返。
古墓重见天日,虽有些突然,若串起这些历史碎片来看,倒也算情理之中了。
墓主赵伯澐与其妻李氏
赵伯澐之墓,在5月2日被发现时,所知的人并不多。
5月3日,黄岩区博物馆与黄岩区文物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对古墓进行了抢救性清理。在古墓右穴,即妻室中,他们发现了一块墓志。
墓志砖长51厘米,宽46.5厘米,厚8厘米,是墓主人为妻子所刻写,铭文尾处落款“文林郎前平江府长洲县丞赵伯澐”。
与此同时,古墓发掘之事,在社交网络上呈爆炸式传播,引起了全台州人的关注。
怀着好奇与紧张心情的人们,从各地赶来,一时间,小山村里人山人海。“围观人群,约摸有两三千人,车辆将古墓周边围得水泄不通。”屿头乡政府一位工作人员描述道。
人群中有手拿宗谱的赵氏族人,来自黄岩、路桥、温岭等地。他们将墓志与宗谱对照,确认赵伯澐身份:系宋太祖七世孙,南宋初,其父赵子英始徙居台州黄岩县,遂为邑人,绍兴二十五年(1155)生,曾是苏州长洲县的县令副手,嘉定九年(1216)卒,赠通议大夫,同年与李氏合葬。
赵伯澐为皇族后裔,在黄岩算是大户人家。黄岩县城西门外,有座五洞桥,宋朝时期是县里的商业街区。五洞桥曾毁于水患,就是赵伯澐主持重修的,据《嘉定赤城志》记载,新五洞桥的修筑工程,十倍于旧桥。
赵伯澐的妻子李氏,亦出身大户人家,先祖李迪曾是当朝宰相,父亲李宗大当过朝散大夫、浙东安抚司参议等官职,“衣冠赫奕,为世名族”。
赵李二人,育有三男三女。李氏在37岁患疾去世,赵伯澐悲恸不已。在给妻子的墓志铭中,赵写道,“呜呼哀哉,惟夫人大家子,登吾门克自勤约,承上字下,举合仪法,使我进退族聚间无违言,繄夫人是赖,此而可忘?敦致其哀”,夫妻感情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令人遗憾的是,李氏墓穴早已遭人盗,棺木腐蚀大半,底上留有些许松香。出土的除了墓志外,别无他物,连遗骸都不见踪影了。
古墓发掘时的那些细节
古墓从发现到5月5日中午被整体搬运走,发掘时间共计60多个小时。
在黄岩区博物馆里,省文物考古所与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专家们,又于5月5日、6日两天,对古墓进行开棺清理工作。
屿头乡驻前礁村干部周文辉说,他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全过程,这中间,出现了不少插曲片段,让他印象深刻。
“5月3日、4日两天夜晚,有十几位公安特警与乡里的工作人员留守在现场,以保证古墓的安全。”周文辉告诉记者,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采取轮岗制,“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白天有人来参观古墓,这很正常,到了夜深人静时,竟也有不明身份的人,来到墓地附近。“有五六十个人上来,因为天黑,不好辨认,他们看见有警车停在那里,就离开了。”这样的不速之客,来的不止一批,所幸的是,古墓安然度过了这两个夜晚。
5月4日傍晚,完成摄影与测绘后,现场工作人员进行拆除墓壁的工作。墓壁拆除结束,已是晚上10点多了,棺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人们看去,棺木外表如新,天衣无缝。
“来自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专家郑嘉励,坚持要在棺底钻孔,他说,江南多雨、地下水位较高,即便墓室固若金汤,也难免有地下水渗入,第二日又要对棺木进行搬运,内部若有水,稍有震荡,里面的有机质文物恐怕就化为乌有了。”然而,当时在场的人却谁也不敢上前。黄岩区文广新局副局长符艺楠,在现场指挥工作,他见状,拿过电钻,亲自动手。
原本观望的人,纷纷上前帮忙。顿时,电钻声轰鸣,棺头的底部及两侧壁,各被钻上一个孔。才钻透,水流就从孔里喷涌而出,经久不竭,“直到第二天天亮,水才流干,足足流了几百斤的水。”
若不是郑嘉励的坚持,符艺楠的表率,恐怕就没有之后完整的文物现世。周文辉说,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两人。
赵墓出土文物相关信息,将于近期公布
5月6日一早,在黄岩区博物馆,以中国丝绸博物馆周旸、汪自强为首的专家团队,对棺木进行清理。
墓主人置入棺里后,衣物、被子等随葬品,层层叠起,塞满了内部空间。丝绸专家们细致入微地揭取衣物,过程艰苦卓绝,最后终于看到,墓主人遗骸静躺其中,骨骼完整,须发犹存。
此次古墓出土的文物,共计66件,其中有丝质衣物、丝质被子,也有水晶、玉器、护心铜镜等陪葬品。其中一件玉璧,刻有“大唐皇帝昪谨于东都内庭修金籙道场,设醮谢土,上仰玄泽,修斋事毕,谨以金龙玉璧投诣西山洞府。昇元四年十月日告闻”字样,原为南唐开国皇帝烈祖李昪所有,后被赵伯澐所得,并随之陪葬。
考古专家郑嘉励说,浙江近年发现的南宋棺木,完好保存至今的,共有三例:武义徐谓礼墓、余姚史嵩之墓,再有如今的赵伯澐之墓。前两者均遭盗掘,赵墓则幸免,有系统的南宋男性(文官)服饰成套出土,在国内都很稀少。
目前,这些出土的文物,正由相关工作者进行清理、研究和估值等后续工作。“可以肯定的是,对即将开馆的黄岩博物馆新馆而言,这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郑嘉励评价道。
在台州境内,古墓的发掘其实并不罕见。
早在1956年,黄岩院桥秀岭水库发现古墓群,年代由东汉末期至南朝刘宋时期,经发掘,出土各种文物286件,其中陶瓷器多达一百二十多件。
温岭大溪镇塘山村的战国古墓,是迄今为止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发现的最大的战国古墓,目前共出土玉璧1件,陶器20多件,还有罐、壶、盆、杯、纺轮和印纹陶等珍贵物品,近年来,对该墓的发掘一直持续进行。
这些墓葬及文物,既证明了台州悠久的历史,也为当代人提供了更多研究历史的材料。
赵伯澐古墓的故事,并未完结。记者从黄岩区文广新局了解到,赵氏古墓发掘的新闻发布会将于近期召开,届时会有更多信息公之于众。对于该墓的新进展,本报也将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