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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 地(短篇小说)(吴百荪)
2008年07月01日 15:16 来源:黄岩文学(第二期) 【进入论坛】

  这是一块偌大的空地,无主,坐落在城外不远的东官河拐角处。北边是约摸十丈来宽的河,西边也是约摸十丈来宽的河。空地与河之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竹,空地上站立着几棵百年古樟。

  空地上满眼都是高高低低的乱坟包,无主坟包上的蒿草,在劲风中摇摆。很少有人到这儿来走动,唯有城里的王缺嘴例外。他是盲人,算命先生。每天早晨六点,他总要拎着鸟坐一顶小轿到这里,一边逗鸟一边透透新鲜空气。王铁嘴不在乎坟包,他说这块空地是风水宝地。一到早晨七点,他准时赶回城。

  沿海小平原江河成网。水路和陆路一样,官河和官道一样,四通八达。食用的稻米蔬菜水产海鲜,建筑的砖瓦沙石木料,跑码头做生意走亲访友,这儿的人们都习惯于搭船走小路。尽管官河比官道慢一些,但毕竟是便宜,稳当。

  每天,东官河拐角的空地旁都泊靠满了各种船只。有盖蓬不盖蓬的,有带帆不带帆的,有乘客的运货的客货两便的.......还有夫妻船,一家几口都窝在一条船里,飘泊在水上,等到哪天大小伙子讨了新娘子,东官河上就会又多出一条夫妻船。

  窝在船里远不如在岸上痛快。于是,只要船还泊在岸边,一些不安份的船客就喜欢到岸边走走坐坐。三走两走,情不自禁不会走到东官河拐角的这块空地。听到头上叫着乌鸦,见到地下躺着死人,又会扭头跑开。宁愿窝在船里。

  一天,从几条船上下来一群好事的男人,竹箩、箕、锄头、竹杠、扁担、麻绳、应有尽有。还有拎着低钱纸元宝的。来到空地,先是焚烧一堆几纸钱元宝,说一些劝慰和歉意的话,然后点燃了一杆鞭炮。爆竹声中大家一齐动手,坟包该平的平,该挪的挪。

  几天过去,平整干净的空地呈现在船上客人的眼前,地上还均匀地铺撤了一层砂石。翠绿的竹林能挡住隆冬刺骨的西北风。挺拔苍劲的古樟树枝叶横生,盖天蔽日,暑时又遮阴又躲雨。春、夏、秋、冬,休闲歇脚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去处?又有一天,从几条吃水很深的木船上下来七八个小伙子。虽说还只是初交可他们都只穿一条深色的短裤,在阳光下裸露着黝黑的肌肤。真像一群泥鳅。粗犷的大腿,粗犷的肤色,粗犷的胸膛,粗犷的胳膊。他们是抹石场卖苦力的。城里的天长街铺砌青石板路面,抹石场每天都有几条运青石板的船在空地旁泊靠。一个高出旁人一头的“泥鳅”,该是“泥鳅王”了。在他的吆喝声中,泥鳅们抬着几根长条石,踩着号子踏上跳板,隆起的一块块坚实的肌肉在他们的身上抖动着。长条石稳稳地落在了古樟树下。

  来空地走走坐坐的船客渐渐多起来了,穿长衫的、穿短衣的。人们惊喜地发现,古樟树下平整的长条石上还刻凿着棋盘,楚河,汉界。每逢农历“二、六、九”是城里赶集的日子,东官河桅杆林立,空地上还是人群拥挤。还有几个小孩手提篮子,在大人们的胳膊下钻进钻出,叫卖花生瓜子。

  空地变得舒展,气派,喧闹。又不知是谁在这儿安了石桌石凳,这下子打麻将的。玩牌九的、押宝赌钱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容。

  田老板看中了这儿的商机,在空地的南边坐南朝北盖起了二间二层楼的青砖瓦房。二楼住人,一楼靠东一间卖烟酒糖果花生瓜子,靠西的一间卖包子馒头面条年糕。门外还支起一口大铁锅,整天香味扑面,锅内翻滚着猪耳朵、猪口舌、猪尾巴、鸡爪、茴香豆腐干。顾客络绎不绝。

  那年隆冬,连着几天大雪,远处的括苍山脉,近处官河两岸的田野、村落,树木,一片银白,耀人眼目。雪住了。早晨,从西官河飘下来一只小篷船,船头两侧用黑漆描画着一对圆圆的、鼓鼓的鱼眼睛。这一带的内河水道上,木船画鱼眼睛是罕见的。

  小篷船头站立着一个男青年,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太阳眼镜,手中紧紧握握住一根笛子。薄薄的棉衣外罩着一件半新半旧的灰棉布长衫。他女人在船尾摇橹。

  她是个麻子,但眼睛却长得很秀气,闪烁着通常女人都有的温柔和通常女人很少有的智慧。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身后,辫稍上系着一根红头绳。船橹有力地摇动,西官水面上游起了一个又一个小的旋涡。

  “坐舱里暖和暖和吧,船头冷!”女人不时央告。男人仍旧站立在船头,任凭扑面的寒风撩动额前头发。女人伸手摸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又说:“我真担心,那儿三教九流......"

  "别怕。那是块宝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小蓬船拐了几个弯,在东官河拐角靠岸.女人上岸,找了株粗的毛竹系牢揽绳,又回到小蓬船小心翼翼地搀扶男人上岸。男人眼睛看不见,可依然是挺直腰板迈大步。女人拉拉他的胳膊说:“今天城里赶集,空地的人比赶庙会也少不了多少,你脚步跨小一点。她四下张望,空地上乱哄哄地都是人,找不到合适落脚的地方。

  泥鳅王这天也在空地,他正坐在长条石上歇脚。他注意到了一个麻脸女人搀扶一个戴太阳眼镜子的男人在找座,就立刻起身打招呼,让座。

  女人道了谢,让男人坐下。然后,她伸开五个指头,理了理男人被风吹乱的头发。又给男人拍打几下灰布长衫上灰尘,凑近耳朵小声说:“今天来的大多是穿短衣卖力气的。”

  男人思忖片刻,举起笛子吹奏了一曲《迎宾曲》。高亢、明块、欢乐的乐曲骤然跳跃在空地上空。嘈杂的空地被如此美妙的音乐镇慑了,开始安宁下来。接着在笛子伴奏下,女人唱了绍兴越剧《梁祝》中《楼台会》。本地方的台州乱弹《傻女婿初会丈母娘》。静下来的空地唱彩声不断。

  “乡亲们,我姓李,叫李桂花。他是我男人,叫况青山。他眼睛看不见......”

  几个玩牌九、押宝的乱声啷啷:“我们早看见啦!你是麻脸婆。他是花眼鬼......”

  泥鳅王听了不觉皱起眉头。况青山推着腰板坐在那儿,像是没听见。李桂花不动声色地说:“今天借这方宝地,是他给大家说段大书。说得好,请大家有钱的给几个钱,没钱的请捧捧场。”

  况青山定定神,针对卖体力活口味说一段《快嘴李翠连》。说的是一个心直口块,坚强泼辣的新娘。况青山十分投入,说得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喜笑怒骂,痛快淋漓。新嫁娘李翠莲被他说活了。当说到李翠莲为封建礼教所迫,新婚不几天就被迫削发为尼时,空地上唏嘘声连连。

  “要去海门的船客快上船!”“去路桥、太平的船快开喽!”东官河传来一声声催促。那些听大书入了迷的船客,这才三三两两跑到李桂花跟前,掏出或多或少的钱,再转身去赶船。

  《块嘴李翠莲》说完了。泥鳅王瞥一眼那伙赌钱的,大声说:“哎——!刚才我都让故事给迷住了。太好了,这是头一回。今后我们对况先生要客气一点。大家咋看,李翠莲的‘漏风巴掌’只不过是她嘴快,说说罢了。‘漏风巴掌’可是真的。”泥鳅王扬起他那只熊掌一般的大手,张开五个指头在大伙眼前晃了三晃:“我这漏风巴掌不饶人!”

  太阳暖暖地。快中午了,田老板的两间店面今天顾客特别多,挤满了。泥鳅王不知从哪弄来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和一大碗热开水,递给况青山。况青山说了半天大书,口渴肚饥,他双手捧过开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况青山不好意思接烤红薯。泥鳅王一边顾塞,一面用眼光看着李桂花,要李桂花相帮说几句。李桂花接过烤红薯,交一只给况青山,说:“小心烫手。吃了吧,人家可是热心肠。”他把另一只烤红薯用手帕包好了,给况青山留着。

  每逢城里赶集的日子,况青山必到,必说大书。李桂花则是把况青山托付给田老板或泥鳅王照看,自己出去办事了。城里的闲杂人听说东官河河拐角有个瞎子在说大书,就纷纷涌出城,年餐就在田老板店里吃一顿,下午再接茬听。每逢况青山说大书,田老板的两间店面总是门庭若市。他忙出一身汗,把老婆孩子都使唤上,还是常有闪失,丢失东西。田老板知道城里穿

  长衫旗袍的爱干净,每个赶集日,他早早就拿一把大扫帚把空地打扫一番。

  日本鬼子正在大举进犯中原。这块小平原一面靠东海,三面群山环抱,非战略要地,日本人一时也难以顾及。尚未染指。人们来空地来说书,无非是忙中偷闲,苦中取乐,打发日子。对于况青山小两口,人们也就知道。况青山女人待况青山体贴到了入微的境界。况青山女人常常进城,有时连晚午饭也赶不回来。于是,田老板把况青山让到店里,给他个馒头,或是一碗光面一碗汤年糕什么的。有人说在城里,况青山女人常进钱庄把说书赚得的零碎小钱变换成一块块银元。有人说她常进药房,什么药都买。仁丹、万金油,红药水、纱布、药棉、绷带、消炎药片药粉......

  况青山成本成本地说,人们成本成本地听.说不尽听不完中华五千年好汉豪杰,英雄儿郎.空地凭空增添出几缕情怀,几分悲壮。一种不安份、一种骚动,悄然流动,漫延。凡是船能到达的,城里,乡村,人们在交谈“杨家将”“岳飞”,甚至是“平型关”“台儿庄”。

  空地在方园百里出名了。瞎子况青山的名声比起瞎子王铁嘴来,也逊色不到哪儿。王铁嘴心里不自在,骂骂咧咧坐不安稳。一个赶集的日子,早晨八点来钟,王铁嘴东晃西晃地自己摸进小轿,尖着嗓子叫喊“快抬轿”。小轿飘过东官河石桥停在竹林旁。王铁嘴撩起轿帘,坐在轿内听听况青山到底有多大本事?况青山正在说《灌园叟晚逢仙女》。听着听着,不一会儿王铁嘴一脸阴沉的肌肉就时而松驰,时而紧绷。口中还自言自语:“张衙内一帮攀枝折花,痛快......仙女打张衙内一帮,痛快。

  王铁嘴预先从怀里摸出二块银元,大书一说完,就交给轿工。说:“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喏,这银元够他吃一阵子了,要他来段够劲儿的,够味儿的。嗯......就说我点一段《西门庆小戏潘金莲》。

  轿夫挤过人群,把银元放到况青山手中:这二块大洋是我们先生赏赐的。他要点一段《西门庆小戏潘金莲》。

  况青山把略微有点温手的银元掂了掂,在手心翻了两个翻,又还给了轿夫:“这银元拿回去吧。裤腰带下面的书我不会说。”

  “这——!你——!”

  况青山喝了几口水,举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阳眼镜,又开始说书了:“列位:下面青山给说一段〈戚继光二千子弟平倭寇,台州府一万乡亲犒三军〉。故事就发生在本乡本上,发生在大明朝年间。知道什么叫‘倭寇’吗?‘倭寇’就是日本。‘寇’就是强盗。烧杀淫掠......”

  王铁嘴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咒骂:“娘姨的!这况瞎子给大洋不要,还敢鼓噪抗日。起轿回城!”小轿刚过东官河石桥,王铁嘴又赶快叫停轿,他把那两块银元又交回轿夫,说:“这大洋扔给况瞎子。娘姨的,可不能坏了我王铁嘴的名声。”

  傍晚,一抹夕阳把空地染得血红。听书的人走空了,况青山女人城里还不见回来。泥鳅王走到况青山身边,拉住他的手一起坐了下来。泥鳅王顾没人,就对况青山说:“况先生,我看你以前是读书的,后来还打过仗,再后来才双眼看不见的......”

  “你眼睛看花了吧?”

  “没有。你头一回来空地我就注意到了。你腰板挺直,走路虎虎生威,不像个瞎子。”

  况青山没有答话,好一阵朗声大笑。泥鳅王没心思笑,认真地说:“现在做人真憋气,小日本也太猖狂了。我想去西乡的大山里找新四军三五支队......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气候。”

  “只要能挺直腰板站着做人,只要能真心实意,抗日打鬼子,还要什么呢?”况青山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况青山女人拎着一个蓝布包匆匆赶回来,向泥鳅王道了谢,搀扶况青山上小篷船。泥鳅王帮着解了缆绳扬到船上。小篷船慢慢离了岸。泥鳅王突然纵身一跃跳上小蓬船,船好一阵摇晃,差点没把摇橹的况青山女人摔下河。

  她吓了一跳。稳稳神疑惑地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泥鳅王一把抓过橹:“嫂子,我要去投三五队打小日本!带上我的泥鳅弟兄们。”

  况青山女人坚持要泥鳅王下船,说是不知道什么三支队,五支队的。这时,况青山坐在船舱发话了:“你到舱里来歇歇吧。泥鳅王有的是力气!你拗不过他。”

  况青山有一阵子没来空地说大书了,这可苦了田老板,生意清淡许多。一天,况青山搭便船到了空地,是一个摸来的。田老板特意泡了一杯地道的龙井,让他说书时间润润嗓子。况青山说书还不到一个时辰,只见一个后生挤过人群,来到况青山身边,贴近耳朵低低说了几句。况青山迟疑片刻,起身抢拳向大家连声表示歉意,说:“女人本来说在生病,现在病情突然加重。”

  喝酒、抽烟、吸毒会上瘾。其实听说书也这样,也容易上瘾。大家眼睁睁看看那后生把说书的搀走了,气得“瞎子麻子”地一顿咒骂。

  田老板不愧是个作生意的,十分善于捕捉时机。他提高声音对家说:“唉!也难怪......况先生一个瞎子,为了几个小钱长年累月东奔西颠,也实在可怜!我说呀,每天船都扔下一些砖瓦沙石的。大家凑凑,就在我家西坪跟搭个小窝棚,能让两口子转过屁股就成。用不了几块砖。他俩一住下,大家还怕况先生不天天给说大书说?盖小窝棚的木料我田某人一人包了。”

  田老板回家到,老板娘点他的鼻子骂:“你该杀的倒背钱筒,拿自家的东西白白送人!”

  田老板依然一团和气,乐呵呵地说:“妇人见识!况先生是我的摇钱树!你扳起指头算算,况先生能住这我天天说大书,我这两间店面一年能多赚多少钱?再说,就是不搭窝棚,盖两间房多下来的木料,堆在露天风吹雨淋日头晒,用不了多久不也就白白腐烂了?”

  隔不几天窝棚就开工了。附近几个县城已被日本鬼子占领,正在抢修炮楼。从城里传出国民党官员都远远跑了。不愿跟着逃的散兵游勇沿街兜售手中的枪支弹药。王铁嘴跑到日本鬼子的炮楼底下去了,他说只有那才最保险。木匠泥水们不言语,只是加快了盖窝棚的进度。田老板真担心,一面扳起指头等况青山,一面悄悄打点细软,准备走人。

  小窝棚盖好后第二天,况青山女人就搀扶况青山来了。田老板喜出望上,拉着他俩走进小窝棚,说明来龙去脉。拉住况青山的手,非要况青山亲手摸一摸不可。一床,一桌,一灶,两板凳。况青山感动了,连一口开水也没顾上喝,就说开了他的大书。况青山女人摇起画有一对鱼眼睛的小篷船,赶往西官河。中午还没见回来,老板娘把两只热馒头,一碗香豆腐干端进了小窝棚。

  天擦黑了,况青山女人才到小窝棚,随身带来几件简单的家具。讨米洗菜,抹桌端碗。小窝棚也实在太小了,没个走动的地方,况青山只好一直坐在小板凳上。两口子吃完晚饭铺好床,夜已经很深了。床很小,两人躺下得身子贴着身子,况青山干脆把自己的女人搂在了怀里。东官河的流水声,夫妻船中婴儿的啼哭声,飘荡在空地的夜空。如此宁静、平和的夜,,况青山女人用手抚摸况青山一脸的胡须茬子,轻轻说:“乡亲们太好了!”

  “是啊。让我重见天日有多好,我可为乡亲们打日本鬼子。”

  “那你看见我一脸麻坑,会不喜欢我了吧?”

  “不。在我心中你是最漂亮的。”况青山把她搂得更紧了,低下头热吻她发烫的脸颊。

  “真的?”

  “嗯。”

  “今晚多静呀,像一首诗......我不是在梦里吧?”

  况青山没有答话,伸手解开了她透着汗水气味的内衣......

  第二天。一早况青山女人就进城了,她跟老板娘说中午定回来。这二天,况青山说大书没收一分钱,说是答谢大家的恩典。穿长衫的穿短衣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听说大书的人来了不少,空地上黑压压一大片。这二天田老板手头的货卖得差不多了,他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啦。他打算再卖三天五天,存货全脱手就立刻走人。

  临近中午,突然,东官河下游传来摩托艇发出的“突突”声,撕心裂肺。空地顿时炸营了。这下谁也不听说书了,有人拔腿就准备跑,有人哭爹喊娘,有人干脆吓瘫了,坐在那儿怎么也站不起身子。

  日本鬼子不明内情,如果说看见空地聚集着这么多人,又同时四散逃命,肯定会向人群猛烈开枪。日本鬼子杀人是不眨眼睛的。

  千钧一发!况青山猛地站起来,挥动两只胳膊放开喉咙大喊:“乡亲们不能跑!都快坐下!”——喊声如同炸雷,空地莫名其妙地又恢复了平静。况青山严峻刚毅的表情给了大家一种安全感——“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继续鼓舞我说书。日本鬼子的摩托艇这是头一次来这儿,不过是探探城里的虚实,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开枪。“说完,况青山又开始说他的大书。

  日本鬼子的摩托艇开到东官河拐角停住了。机枪对准了空地上的人群,一个翻译官跳上岸,走到空地边东看看西听听,活像一条猫狗。摩托艇上鬼子机枪手十指紧紧搭靠扳机,随时准备扫射。空地,静得出奇,大家的脊背都渗出了一身白毛冷汗,可谁都没回头,大家都听况先生的。听他说大书。田老板说在柜台后面,看得亲亲切切,他觉得黑洞洞的机枪手正对着自己的胸口。他脸色惨白,尿水顺着裤管往下身淌,他没胆动,他清楚这时的鬼鬼祟祟都会招来鬼子疯狂的枪弹,人——野兽。人性——兽性。对峙着较量着。上百条人命此刻都捏在了况青山的手里。他旁若无人,口若悬河,表情深动滔滔不绝说着。他说的是佘太君《百岁挂帅》。

  况青山女人提着蓝布包袱,走出城就意外地听到摩托艇的马达声。她躲进了一片桔园,放下蓝布包袱解开包布,里面是半米袋大米和十几包步枪子弹。她解开米袋,把一包包子弹埋入米内,然后扔掉那块蓝布,提起半袋米走出桔园。

  她走下东官河石桥时,被翻译官叫住了。翻译官指着况青山问:“他是谁?都在干什么?”

  况青山女人把米袋放在地上,说:“他是我男人。说大书赚几个钱。”

  翻译官不太相信,又问:“他家在什么地方?”

  况青山女人伸手一指小窝棚说:“那就是。”然后她又弯腰解开米袋口,伸手抓出一把米,拿到翻译官跟前说:“你看,我这不是买米正准备做午饭吗?”说完她把米放回米袋,也没再系口袋,提上就朝小窝棚走去。头也不回。

  翻译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的背心,看她走进小窝棚看她揣铁锅出来,蹲在门口淘米。

  翻译官这才点点头回到摩托艇那三个鬼子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摩托艇开回去了。空地上一片欢呼。一片叫骂。沸腾了。

  生家性命、生意,哪一头更值钱?田老板心中完全明白。白天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晚上躺在床上,就一直在他脑海翻腾。折磨着他。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觉得楼下小窝棚正在做一笔大买卖,银元进进出出,有数点银元发出的“叮叮当当”。

  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田老板跳下床。他也不问几点了,急急叫起了一家老小,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急登上临时雇的船。去乡下暂时躲避几天风头再说。

  田老板关严实大门,上了门锁,又去了窝棚向况青山道别。他压着嗓门叫了几下,没见搭理。举手敲门,还是没搭理。他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这才发现原来小窝棚也已住上门锁。他不觉暗自发出声来:“这个况青山,一个瞎子,跑得比我还快。”

  利用凌晨浓重的黑幕,泥鳅王带领三五支队战士悄悄来到了空地。战士们散了停泊在空地一带的船员,只有三条小篷船还在河岸边,看起来没有人。战士们在毛竹处潜伏下来。

  凌晨六点。朗朗蓝天,日本鬼子的摩托艇沿东官河上来了,凄历的呼啸声撕碎了空地的宁静。船头得很高,掀起的波浪几乎把三条小篷船翻了个个儿。摩托艇开到东官拐角处减速拐弯。正在这当儿,泥鳅王的驳枪响了,驾驶摩托艇的鬼子应声毙命。枪声未落,手榴弹一颗接一颗飞落到摩托艇上。从三条小篷船中窜出几名战士,奋力拴橹向摩托艇发起冲击。冲在最前面的小篷船,船头用黑漆画看一对园园鼓鼓的鱼眼睛。

  作者简介:吴百孙,盲人,浙江黄岩人,省作协会员。

【作者】: 吴百荪 【编辑】:林海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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