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天青日朗,我、两个中学时的女友、几个花朵般年纪的小女孩结伴,同去一个叫白岩下的小村,去看那儿的水。
才到村口,水声便大起来了,几个媳妇正埋头在水里濯她们的衣裳,那条明净而活泼的溪流便是梅溪。溪上有几座老石桥,栏杆上搭满了衣物。
我们几个让潺潺淙淙的水声引着,继续往上,在我们经过的道旁,农家院子里,不时有桃、李、枇杷和橙的树将枝条伸出来,桃树上已结了毛茸茸的小桃,枇杷也已开始黄了,那晚熟的橙花却正开,芬芳四溢的,一朵朵小而白,星星点点,数也数不清地在每一根枝子上,真不知到了季节它们会结出多少的果子来。
不多会儿,就拐上山道,入了林子,触目皆是沁人心脾的绿。有许多树生得极美。那叶儿不是单纯的绿,在绿中还夹着一些黄,更有一些幼小的可爱的樱红,千片万片交错在一起,汇成了一树树轻柔谐美的诗。就在这静的诗里,耳边传来婉转的啁啾,像清风吹过树林,像雨珠落入秋潭。抬眼去寻,呀,那无忧的歌者,居然就蹲在不远处的一根高枝上——那真可以算得是一个美人呢,鹅黄的喙,黑亮的睛,睛周一圈白,身上是柔密的杏黄的羽。它在那里顾自唱着歌,有一些顽皮,有一些任性,我们怀着喜悦静静聆听,在春阳灼灼的林子里,有什么能比它的招呼更打动人心呢!然而,尽管我们止了脚步、屏了呼吸,它仍然只唱了半支曲子,甚至更短,便在百千的绿叶里隐没了它的芳踪。那也好,我只愿这可爱的生灵,永远也不要失了它的自由罢。
沿途,我近乎贪婪地嗅着满山的青草香,看着几个女孩不时为一颗颗野草莓雀跃,她们的活泼天真让我重新回到年少时光,不知许多年以后,她们会不会也像眼前的我,也这般因尝着那熟悉的滋味而将旧的朋友忆起。
涧中的水始终清澈,不多久,一个弯道后,涧沟上横了一道木桥,那木桥由几棵松木并排铺成,尽管削平了树节,但树与树之间还有小小的缝隙,孩子们煞有介事地拿出一根绳子,一个牵着一个,小心翼翼地过那木桥。我在一旁看着,不禁莞尔。在她们的生平里,怕是头一次走这样“危险”的桥吧。也不想想,倘若真一个不稳跌下去,那根小小的绳子又能管什么用呢。
过了桥,往上不远,就在轰然的声响里,我们见到了瀑布。山崖不是很高,但因为刚下过几天雨,那瀑流的气势却不小,一路湍急地冲过弯了又弯的水道,直到汇入下面的潭子才安静下来。瀑左旁立着一个狭窄的亭子,据说是白岩下村的村民们修的,这么陡的山坡,不但修了这凉亭,还在亭下修了青石板路,只为让更多的人来这儿看风景吗?那真是一群善良而质朴的人。
孩子们得到许可,寻了一个浅处,纷纷换了早预备下的小拖鞋,进到清凉的水里。她们在水里走来走去,拣水里的小石子玩,拣水里的小螺蛳玩,兴奋过了头,全然不知,那岩石因为常年泡在水里,是异常滑的,不一会儿就跌倒了两个,有两个还分别让水流冲走了她们的拖鞋和凉帽。母亲们急忙将她们拖上来,一边责怪她们的不小心,一边脱下她们濡湿的外裤,好在天很热,只穿内裤也是不冷的,她们的外裤就被摊在大青石上晒。还有一位母亲则不得不拾了一枝长而结实的枯枝,从磊磊的岩石上下去,在不远处的潭水里替孩子们捞拖鞋和凉帽。孩子是磨人的,但母亲们都特别耐磨,而且在其中无比甜蜜地享受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孩子们坐在大石头上,看她们的母亲忙碌,吃着带来的丰富可口的美餐。时间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回程路上,我们在山道上遇着一个挑着一担子柴的阿婆,她已是78岁高龄了,却依旧生命不息,劳动不止。告诉我们她的年纪后,她便乐呵呵地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在村口的溪水里,两只水鸭安静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理它们的羽,看上去像一对默默相守的伴侣,不知它们在那清凉的溪水里已经一起生活了有多久,对于它们,平静的时光还剩下多少呢?
傍晚,临睡前,我将那芳香的橙花、悦耳如琴音的水声、清脆的鸟语及漫山青翠如诗的春草一一回想了一遍,真的很期望它们能尽可能多地到我的梦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