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橘儿初分“葛”(方言音,义同“瓣”)
八月八,牵牛小弟嘴吃“踏”(方言音,义同“破皮”)
九月九,搞寮夜夜守
十月十,树头摘了光别别
农家歌谣,没有华丽的词藻,是季节做的诗,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充满稚趣。置身橘乡,门前屋后都是橘树,吃的是橘子,唱的是橘子的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依然是橘子。橘树生息,农民劳辍。而我,最爱丰收之后光别别的橘林,最爱橘剩。
橘剩,其实是黄岩方言的书面化词语,土得掉渣却十分形象,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采摘过后剩在枝头的橘子。最爱的是橘剩,虽是弃儿,却依然甜蜜,并且蕴含着十分的野趣。
橘树并不非常高大,大多曾枝剡棘,枝繁叶茂。橘果结实,不像葡萄般成串成串的,它长在枝干、树梢上,桠杈伸到哪里,橘子就结到哪里。农历十月,橘农们在忙忙碌碌急急匆匆收获果实时,由于树叶茂密,偶有橘子晚熟借着绿绿的保护色赖在枝头,橘农们即使看到了,也会嫌它个小亦或采摘麻烦根本瞧不上眼,这样在枝头遗漏几只橘子是很正常的。橘剩一般长在树梢部位,阳光充足,过不了几天,就红了,色泽鲜亮,稍微仔细一瞧,极容易发现。这时候去捡橘剩,其乐融融,一切尽在捡中。
小时候爱捡橘剩,是贪图个嘴馋,叫上几个小伙伴,拎着割草的篮子,一会儿就没入橘海中。先找个长草的地方,割半篮子“护身符”——藏橘子及回家交帐防挨骂之功效也——当然,不安分的眼睛总是往高处的树上乱瞟,眼疾手快的,一有可疑点,马上飞奔过去,爬树干,用勾子,颤微微踮起脚跟好不容易够下来之后,大伙儿嚷嚷着抢,动作利索的狼吞虎咽,年岁小的只能眼巴巴流口水,分配不公常常导致好朋友为了一小瓣橘儿翻脸,吵架、生气,甚至于离队,全然忘了橘子的味道是甜是酸。但是,终究还是小孩子,脸上的阴晴说变就变,一旦发现新目标,大家又一窝蜂似的拥过去,人叠人,你攀枝,我采果,出现空前的融洽状态,故意出走的人也会蹭回来,讨好似的特别卖力,毕竟团结力量大嘛。当大家吃得差不多,篮子里也有了一定的积蓄后,就从一畦畦的橘林中钻出,沿着田埂凯旋而回。这时,暮阳西垂,微风拂拂,橘海深处,也已炊烟袅袅,各家母亲,忙完灶台,搓着疲惫的手,念叨着晚归的丈夫,念叨着未还的孩子。“小燕——”“阿文、阿武——”长短不等、粗细不一的嗓音,混合着恍惚的嬉闹声,间或几声犬吠,汇成了一首喧杂又宁静的黄昏交响曲,在橘林上空久久回响。
当然,年少时太一心一意于橘剩本身,是无暇顾及这曲乐章的,专注的快乐是单纯的快乐,却也忽略了许多的风景。长大后的今天,在捡橘剩的同时,也捡起了遗落的快乐。去年十一月的某天,两个同学来家玩,席间谈起捡橘剩,兴致骤增,遂扛起一根竹叉,权作勾子,一行三人浩浩荡荡出发了。已是初冬时分,晴天蓝蓝,绿树荫荫,金色的阳光懒懒地洒落在叶子上,亮晶晶的,一阵风过,又跳跃着溜走了。橘剩,在枝头或招摇,或抱着叶儿半遮面,与我们捉着迷藏,逗引我们渐行渐远,高跟鞋跳过高低不平的沟堤,陷入松软的泥土之中,鲜艳的衣服上沾满了细细碎碎的枯叶末,而立之年的我们仿佛进入五光十色的时光隧道,重回烂漫的童年,全然忘却昨日的纷烦琐事,心中想着的只的眼前一个个顽皮的橙色小精灵,衣服脏了——不管,鞋跟掉了——没关系,兴高采烈的我们在嘻嘻哈哈中研究出了几套简便易行的“勾法”,在呲牙咧嘴中学会鉴别优良品种,学会有的放矢。。。。。。
兜着一衣襟的橘剩从橘园转出,不觉已到永宁江畔,蹲在江边看机船隆隆开过,回想幼年时把“小汽船”当稀奇看的情景,不觉莞尔;站在高高的江堤上眺望,成片的橘林编成两条碧绿的玉带,装点着澄江两岸,蜿蜒不断,流向天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千百年来,这片水土,养了多少人?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想着脚下的这块土地,多少人曾走过,又有多少时间没人踏过?昔日长满蟹洞还有“弹胡”(估计是跳跳鱼)活蹦乱跳的滩涂已由修筑结实的水泥堤坝代替,现代化的今天,水利建设高标准,城市框架不断拉大,真怕这片墨绿的乐园变成千篇一律的绿化带;远远有棵锯掉半边的老橘树,依然顽固地挂着一只橘果在风中摇曳,下次我还能再见到他吗。。。。。。悠悠地走细细地想,久已麻木的憧憬和期待在随意的漫谈中渐渐苏醒,许多不经意的事也分明起来,和着酸酸甜甜的橘子,飘散在一个暖暖的冬日午后。
有朋自远方来,同捡橘剩,不亦乐乎?
作者简介:
涩风,原名彭艳艳,浙江黄岩人,现供职于黄岩建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