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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中的哭泣(短篇小说)管彦动
2008年09月23日 11:39 来源:《黄岩文学》第七期 【进入论坛】

                             一

阿华:

我走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知道你现在多么渴望有个孩子,尽管当初我告诉你可能我不会再生孩子,那时你说有无孩子无所谓,没关系。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并不那么想,至少现在不这么想了。

尤其是结婚以后,每当你的同学、朋友、亲戚问起你怎么还没有孩子的时候,你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你开始后悔了!

因为你很清楚,你大哥是个残疾人,张家就靠你来传宗接代,一旦没有孩子,岂不绝了你张家的后代。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才决定离开你。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要有个孩子,做梦都想。但我知道我的病能否医好还是个未知数。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钱去看病,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曾梦想着等我挣到了钱,我之所以离开超市,正是为了这个,想自己办点什么,多挣些钱,去上海的长江医院或北京的新兴医院好好地看看,生个孩子。他们的广告说得我的心都动了。可是最近这两家医院都被媒体一一爆光了。至于其他各大大小小治疗不孕不育症的医院的广告,更是铺天盖地,说得天花乱坠,但我谁也不相信了,我的希望也因此而熄灭。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生孩子了,还是及早离开你好。

当然,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孩子问题,更有性格上的不合。说句明了话,我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种女孩子。现在,你被模具压伤的手也快好了,用不着我再为你担忧了。

愿你能找到一个适合你又会生孩子的另一半,并能在事业上有成。我也就放心了。

小燕

二OO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小燕写好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些词语用得不当,伤了阿华的心。泪水却象断线的珍珠从她那双美丽而又聪慧的大眼睛里流出,以至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把那封信放在床的中央,然后拿上夸包。这只夸包,也是阿华买给她的唯一的一件价值二百多元的最贵重的礼物。

认识五年多来,阿华从未给她买过什么比这只夸包更贵重的东西了。这倒不是他舍不得,就是不知道买,想不到买,也没有钱买。倒是她时时牵挂着他,关心着他的穿戴和冷暖,关心着他在人前象个男人。衣服、裤子、皮鞋,甚至手机都是她买给他的。每年的春节,她都为他买上新衣新裤新鞋,把他包装一新。这样,在朋友面前也有面子,就在她写信给他决定离开的前一天,她还特意给他买了一条新款的牛仔裤和衣服。裤子腰身小了,她又拿到店里去调换。而家里的东西更不用说了。

五年前,她来到这个家时,那算什么家呀。那时阿华的母亲还在,因为生病长期卧床不起,家里乱七八糟的象个垃圾箱。除了二张旧床,二条旧棉被,一张吃饭桌和几条凳子,可以说没有什么再值钱的东西了。她实在看不下去,便拿出自己原先打工时挣来的钱,给这个家买来全套沙发等必不可少的家具。从此使这个家有了生机,看上去也象个家了。

不久,阿华的母亲便去世了。阿华对母亲还是及其孝顺的,生病时又是擦身子,又是端尿端屎。他就曾对小燕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对母亲一个人好。

果然,母亲刚去世时,他还能一起干点家务事,可没多久,他就基本上不干了,和小燕之间的矛盾也因性格上的不合日益加深。

大约过了一年,零三年三月,经我介绍,小燕来到一家超市当促销员,少说每月工资也有千把元。而他在三表姐夫办的模具厂做模具,也有一千多元的收入。应该说小日子过得还可以。但他跟三表姐夫也总是合不来,在他厂里做工完全是出于生活出于无奈。三表姐夫这人刁而势厉,仗着自己有点资产,瞧不起他,甚至欺负他,这使他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是他那倔强的性格所不能容忍的。

最了解他的莫过于和他生活了一年多的小燕了。她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想方设法凑钱叫他买了一台电脑,让他报名去电脑培训班学习模具电脑绘制,离开表姐夫。谁知电脑没学成,四千八百元的学费却泡汤了。什么培训班,纯粹是骗人的。电脑也就成了家中的摆设,只能玩玩游戏,上上网聊天。

从此,阿华便基本上呆在家里。直到零四年上半年他们决定装修房子准备结婚,阿华才忙碌了一阵子。但家中的生活仅靠小燕在超市挣来的钱维持。

房子装修好以后,由于家里没有大人,操办婚事,买这买那,就又都靠小燕一个人了。

我就曾跟小燕开玩笑说,你是既出力,又出钱,既当婆婆,又当媳妇。可以说这个家从头到尾,能有现在,她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超市三年多,小说也挣了四、五万元,除了极小一部分寄回老家贵州,给家里买种子、化肥,给弟妹上学缴学费,其余全都用在这个家上了。现在离开时她却没有向阿华要一分钱,只是带走了她该带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是没有办法才离开的。正象她发给她三妹的短信中所说的那样:“姐这种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也只有真正离开的那一瞬间,你才感觉到他和这个家对我有多重要。我从小到大哭过无数次,可这一次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家还是十分留恋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在发给三妹的短信中说:“姐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下午就要去办离婚证了。现在真的要离开了,我才感觉到婚姻真的是坟墓。我一路走来好苦,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只有泪水和痛苦。”

她来到客厅,看了看曾经二次摘下,又二次被重新挂上的所留下的唯一的一张放大了的结婚照。(其他照片和VCD光盘都早已被阿华拿下,有的还撕毁了。)

“我中午回到家里,看到他把结婚照都摘下来了,我原本以为我全部都能忘掉,可看到照片都在地上,突然感觉心好痛,眼泪也就掉下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的错?”这是小燕零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晚发给我的短信。

这张照片一旦再次摘下,也不会第三次被重新挂上,她心里想。因为她即将离去,永远永远地离去。

此时她的心乱极了,她还有些留恋,还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难于决定。但一想到阿华近来的态度和表情。“他回来吃饭,莫名其妙地就和我吵。他说叫我滚,这个家没人留我。就算我现在不走,等他有钱了,他也会叫我滚的,离婚是迟早的事。”

“当别人叫我滚的时候,我好想走,可我的家太远了。”

“我流了好多眼泪,我的人生竟被别人这样遭踏,我最气恨有人叫我滚。”

以上三条短信,都是零六年一月十七日发给我的。

“他现在变本加厉的对我,看他的眼神让我在这个家无法再呆下去,他好象有意要逼我走。”

“他的脸色让人难以忍受,我多一天也不想呆,但只要想到我现在离开连生活都是个问题,我又不得不呆在家里看他的脸色。”

零六年二月九日,她又发给我这二条短信。

“他说钱是不给的,要离就离,不离就把你的东西带走。”零六年三月一日,我又收到了她发来的这条短信。

她终于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出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五年多,却很少有欢乐,常常以泪水相伴的家,关好房门,走下楼去。

 

小燕茫然地走在通向公路的小区水泥路上。她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条坑坑洼洼,深深浅浅,高低不平,下雨天满是泥水的小路。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简直是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这里太偏僻了,跟乡下没什么两样,她想。但没过多久,这里终于筑起了水泥路,光滑而平坦。两旁的商店也多起来了,并且还一所规模较大的幼儿园。

要是自己也有个孩子该多好,她想,离这幼儿园近,接送方便。尽管她知道自己和阿华之间不仅仅是孩子问题,但如果有了孩子,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她又想起零四年十一月十一日,那是她结婚的日子,她就坐在装满鲜花的婚车里,从这条水泥路上驶进来的。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在鞭炮和欢笑声中,她在两位陪娘的护送下,逃过一次次鞭炮的追打,来到这间充满欢声笑语的新房。然而又谁能想到,结婚才一年多,领取结婚证仅半年,她却离开了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又不知走向何方,那里是她最后的归宿。

这条路不算很长,平时不过十来分钟,但她今天却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来到马路边,看着一辆辆出租车从她身边驶过,她略迟疑了一下,终于招一下手,一辆出租车便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去滨海”,她低一下头,一边钻进出租车,一边对司机这样说。

阿明是她半年前常常以泪水洗面的时候在网上认识的。(别看她仅读到小学四年级,但却已学会了电脑),阿明很同情她的处境和不幸,事事处处关心她,帮助她,疼爱她(这和阿华的冷漠,不知道关心人疼爱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她感到无限的快乐和欣慰。也只有和阿明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暂时忘却了眼前的一切烦恼和痛苦。此时,她去滨海,就是去阿明家。

可这一天,阿明还没回来,他正在乡下忙着呢。他每天早出晚归,挣钱够辛苦的。她只好独自一人呆在那儿。可不知道怎么的,人已离开了,心里却还老是想着江城的那个家,想着阿华。

不知阿华这时候是否已经回家了,又是否已看到了那封信。她甚至希望身边的手机响起,如同十多天前他们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后(因她的户口还在贵州,离婚没办成)的当天晚上那样,阿华出乎意料地不断地打电话给她,承认自己错了(一般情况下,阿华从不轻易认错,这也是阿华五年多来第一次向她认错)。问她在什么地方,他开车来接她回去。阿华的几个同学也在旁边劝她回去,他们说阿华都认错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们一起来接她。

看得出来,他是在同学的劝导下才回心转意的。办离婚手续的那天上午,是阿华叫来一个人,一起把冰箱、电脑等东西拉到我家来的,(当时我不在家)有趣的是也正是这个人,当初他们结婚前,阿华把他叫来一起把冰箱从商场搬到他们家里的,现在却和他一起又把冰箱搬到我家。因我的冰箱坏了,说是给我用,阿华对我应该说还是不错的,可我怎能趁人之危要他的冰箱,这岂不等于趁火打劫,但既然拿来了,就只好暂时让它放着。或许有朝一日,因他们的离婚手续未办,老天作美,他们能重归于好,破镜重圆,这冰箱也能物归原主。

我也曾对阿华劝说过不止多少次,小燕这个人确实很好,也很爱你。那天我和他一起去他居委会时,居委会主任小张就说他现在的老婆邻居反映都说很好。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外地人,嫁在当地,附近居民反映说好,这是非常难得的。

而阿华的三个表姐,对小燕的印象也都不错。尤其是他大表姐,待小燕如同亲姐妹一样。所以在她即将办离婚手续的时候,约了我一起去他大表姐家看看她,告个别。他大表姐结婚近十年没有生孩子,周围的人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她曾想认阿华为儿子,但阿华没有答应。因为他们是同辈,做她的儿子,岂不乱了套。她大表姐深知一个女人不会生孩子的痛楚心里,非常同情小燕。好在她后来终于生了个胖小子,这无疑是给那些说闲话饶舌的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所以她一再劝说小燕,叫她好好地去医院看看。临分别的时候,她们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不已。走到大门外了,又回到房间里再次相抱痛哭,大有生离死别的味儿。这种只有在影视作品里才能看到的场景,却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演译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把我这个很少流泪的大男人感动得泪湿衣衫,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然后他大表姐又一边送一边哭,直到把我们送到马路边,她们又再一次相抱在一起。及待公交车来时,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目送着我们上了车,方转过身去,低着头,一路哭着回家。

此情此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所以我常对阿华说,小燕这人好不好,你大表姐最清楚。她家远在贵州,这里没有其他亲人,你就是她唯一最亲近的人,你应该对她好,不能老是不和她说话,这样让人多难受,会把人逼疯的。你耐得住,其实你的心里也未必好受,她可耐不住。何况她对你这么好,只不过常使点小性子罢了。

那天下午,也是阿华先到婚姻登记处,然后打电话给小燕,叫她过去办离婚手续的。可那天晚上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但她始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去。

第二天,阿华还是拼命地打电话给她,叫她回去。真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看来这一次她是铁了心的,不管阿华怎样叫她,她还是没有回去。

事有凑巧,她离开的三天,不知怎么的阿华尽出事。一是给人家做的模具报废了;二是摩托车跟人家的汽车撞了,所幸人没有伤着;三是左手被模具压伤了,缝了六针,整只手肿起来象只大馒头。当时我在南浦,她打电话给我,说阿华的手被模具压伤了,声音有点哽咽。

那天夜里,她就陪着阿华又回到了她原以为再也不回去了的那个家。

她的姐妹得知这一情况后,都认为她太痴心了,只有傻瓜才回去,人都走出来了,还管好什么。因为她的姐妹都尝过阿华那种冷漠而又不近情理的脸色。每当她和他不说话时,她的姐妹来到她家看她,阿华不但不打招呼,甚至叫他,他都不理不睬。

零六年春节前,她的三妹带着小孩从贵州来到江城,本想过了春节回去,可是承受不了阿华的那种冷漠,便提前走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希望我回到这个家来”,她在发给她的姐妹的短信中这样说道,“可他接二连三的出事,现在手又被模具压伤,不能碰水,尽管他对我是那样的不好,毕竟相处五年,又还没有办离婚手续,叫我怎么看得下去。”

“他只是不会关心人”,她在另一条短信中又这样说道,“我也知道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回来,何况阿明以后不知道好不好,但至少现在的他是好的。我已知道跟他可能会得到幸福,而跟他只会付出,但一家人总会要有一个人付出得多一点。”

“人生和命运还充满了偶然,人一生中发生的好多事情,都是你想象不到的。”

看了她这几条短信,我以为她又一次原谅他了,不会再离开了。此后的几天,她也一直住在这个家里,照顾阿华。

谁知十多天后,她说她写信给阿华了,因为她觉得阿华的手已基本上好了,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可现在真的离开,也不管阿明对她多么好,她还是希望阿华象那天一样,再次打电话叫她回去,可阿华没有打。

她失望了,惘然地从阿明家里走出来,却又不知道到哪里去。见附近有一家小超市,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进去。当她来到一处专卖各类酒的柜台前时,蓦然间想起何不买瓶酒来解解闷。她已一天没吃饭了,顺便又买了一些吃的东西,随后又回到了阿明家,独自一人喝起闷酒来。

喝着喝着,她醉了,并吐了一地,不省人事,躺倒在地上。等到十点多钟阿明回家时看到她这种情况,连喊几声不见回音,便急匆匆用车把她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

待她醒来时,看到自己挂着吊针,躺倒在医院里,身边坐着阿明。“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居然忘记了自己独自一人喝闷酒后醉倒在地的事情,眼泪却朴簌簌地流了出来。因为她想起以前她拉肚后挂吊针时,阿华拿着她第二天用的药,居然一夜未曾回家。那晚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照顾,没有人给她递茶倒水。第二天还是她独自一个乘三轮车来到医院后打电话给他,他才把药送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在旁的阿明见她已醒过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待她挂完了针,他们就回到了阿明家。

 

认识小燕,纯属偶然。五年前从杭州乘坐大车去贵阳,途经金华时上来一个妙龄少女。她见我们这里有个空位,便坐了下来。但不知怎么的见她的脸颊绯红,还不住地咳嗽。

“你感冒了”,我随便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没坑声。我忙拿出随身携带的体温计,(因我身体不好,经常感冒,所以每次外出都要带上一些常用药品和体温计(用酒精棉擦了擦,叫她张开咀,她顺从地用手接过。不一会,我拿来一看,三十九度二,我心里一惊。

“就你一个人”

她又点了点头。

“你烧得很厉害,该吃点感冒药。说着,我忙把药递给她。

“不要紧的”,不知是存有戒心还是不好意思,她没伸出手来。“我们山里人感冒生病从来不吃药的。”

“你是山里人,出来打工的,”我惊奇地又看了看她。“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象”。

“真的,我没骗你。”

“看上去你还真象个城里人”。

“是吗?”说话间,她又咳起嗽来。我忙把药再次递给她,“还中吃点药好”。

她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我,这才伸出右手把药接了过去。

“给你倒杯水来”。说着我忙拿出一只一次性茶杯,去车厢的交接处给她倒来了开水。

她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杯,终于把药吃了。

说也奇怪,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她就没事了。不象我,一旦感冒了,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多谢你了。”她用略带贵州口音的普通话说。

“不用谢,出门在外,大家帮着点”,我说。

此后,她又给我倒水,又给我买饭,反倒照顾起我来了,亲热得就象我的女儿。

“你在哪儿打工”?

“江城”。

“好啊,我们也是江城人。”在一旁的同事老张一听说她是在江城打工,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接咀说,“看你们俩互相照顾,挺象一对父女。”说着,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你跟他长得还真像,干脆认他做干爹算了。”

“对,我们看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你就认个干女儿来,也不枉此行”。在旁的其它几个同事也都异口同声地对我说。

“原来你们这么多人都是一起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们真会开玩笑,我一个穷山沟里的人,哪配得上做人家的干女儿。”

“那就嫁给我的儿子,做我的媳妇”,也不顾人家女孩子害羞不害羞,老马抢过话头说,“做我的媳妇,保你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你没工作做。”

“老爬灰,想得倒美。”老张不住地用手指刮着脸说。这时大家也都笑得前俯后仰,却弄得她很尴尬。她虽然并不全部听懂老张说的话,却知道我们在笑什么。

就这样,我们一路说笑着,驱散了旅途的疲劳和寂寞。列车在山与山之间的隧道间穿行,一忽儿暗,一忽儿明。放眼窗外,只见山连着山,延绵不断,她告诉我说,车到贵州了。

下午五点,列车终于驶进了贵阳站。

“你们就到贵阳。”

“是的,你呢?”

“还远着了,得转两趟车,明天才能到家。”

“这么远,出来打工真不容易”,说着,我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告诉她,并对她说,你春节后回来,需要我什么帮忙的就打这个电话,能办到的事我一定尽力帮忙。

零三年农历正月初十,突然接到小燕打来的电话,说她已从贵州老家回到了江城,问我家住哪儿,她过来看望我。并一再强调说这是她母亲的意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叫她一定要好好地谢谢我。

她乘车到南浦我的家里,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她管我叫大伯,管我妻子叫伯母,挺有礼貌的。看得出来,她人虽然来自贵州偏远贫穷山区,但却爱过良好的家庭教养。

看着那些礼品,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算什么恩啊”,我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碰上谁都会这样。你们挣钱也不容易,人过来玩就好了。”

“没别的”,她说,“就这一点东西,给你们补补身子。”

从这一天开始,小燕便闯入了我的生活。

后来,在进一步的交往中,我便知道了她和她家里的一些底细。

她的老家是在贵州西北部一个极其偏远的小山村,交通极不方便,至今没有一条象样的公路。她父母到现在都没有去过县城一次。

她共有姐妹七人,兄弟一人。据她说她们那边,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兄弟姐妹的人家还是挺普遍的,而且女孩子出嫁得也早。十八、九岁,甚至更小的年龄就为人妇了。这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越是贫穷落后,子女就越多;反过来,子女越多,也就越是贫穷落后。这就是西部偏远山区除了地理上的位置,多山少地,交通不便外,之所以与东部发达地区在经济上,生活上有如此大的区别,其中多子女便是一个主要原因。

她是老二,仅读到小学四年级就缀学在家了。一是家穷,供不起这么多的子女上学读书,二是遭到她大姐的极力反对。

她大姐小学四年级读了一学期,父母就让她帮着家里干活了。她比她大姐多读了一学期,她大姐就在父母面前撒野,死活不肯干活。说什么自己小学四年级仅读了一学期,她为什么要比自己多读半年。父母拿她大姐没办法,只好让她也帮助家里一起干活。其实她挺喜欢读书的,成绩也很好。要是能继续读下去,她的命运可能就要重写了,我想。可惜贫穷和她大姐的反对,十三岁的她就扛起了生活重担,跟着父亲种玉米,收马铃薯,光着脚丫翻山越岭和大人一起背东西,一背就是一整天,却仅能挣到几元钱。

十六岁的那年,争强好胜的她,由于不甘心这样的生活,用自己的能干和聪明才智证明给那些瞧不起女孩子,照不起她父母亲的人看。女孩子怎么啦,同样不比男孩子差,她常在人前这样说。竟瞒着父母亲,独自一人偷偷地去了云南学理发,一连几个月不见音讯,急得家里人四处寻找,还以为她被人贩子拐骗去了。及待几个月后回到家里,全家人高兴之余,母亲却抱着她消瘦了许多的身子痛哭不已。说那怕家里最穷,也不能让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出去受苦,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此后,她便在县城开了一间理发店,生意还挺红火的,不上二年,就挣了几万元钱。原本以为女儿没有用的父亲,现在也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但在当地,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十分严重。光有女儿,没有儿子,不仅会遭到人们的白眼,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儿子,谁来传宗接代。所以往往一生再生,不怕贫穷,就怕没有儿子。不生个儿子出来,好象在人前都矮了三分似的。

果然,后来她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给她生了个小弟弟。此是题外话了。

就在小燕开理发店期间,一个来自东北一米八个头的帅哥看上了她,有事没事他都要往她的店理转。那帅哥不仅人长得帅,待她也好,又细心又会关心人。不久,他们便相好了,但却遭到家里人的反对,认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路相差实在太远了,女儿是娘心头的肉,嫁得太远了,见上一面都困难。

而此时,她发现自己已怀孕了,由于羞耻和无知,她私下吃药给打掉了。谁知这一打却落下了个病根子——她不会再怀孕了。她和那帅哥也在父母的逼迫下分手了。

不久,她便来到了江城。开始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就在永安街找了个门面,开了一间服装店。她和阿华就是在服装店里认识的。

那时阿华原先的女朋友因涉嫌一桩贩毒案,判刑六年,去了上海的一家监狱。刚开始服刑期间,他们之间还通通信。但自从跟小燕好上并把她带到家里以后,尽管女的还偶有信寄来,他却很少回复了。但阿华的性格脾气因家庭原因有点孤僻。阿华的父母分居已二十多年,他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从没有享受过父爱。而父亲却带着他的大哥住在半山。他大哥因小时候生病,连霉素针用多了,成了哑巴,至今也未娶亲。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却各自带着一个儿子过日子,既不离婚,也老死不相往来。他母亲就因为长期精神上的压抑,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母亲死后,他父亲和大哥也从未跟他往来过,甚至连他母亲的葬礼也没来参加。

从没有抚养过他的父亲,为了他现在住的那间八十多平米的拆建房,却要他拿出五万多元钱给他。而且一定要现钱。不然,他要告到法院,与亲生儿子对簿公堂。一时间父子关系剑拔弩张,又骤然紧张起来。可阿华既没有正当职业,也没有事做,那来的那么多钱。但他心理清楚,这间房子的户主还写着他母亲的名字,他连共有人也没有。当初母亲死后,手续还是他去办的。那时户主完全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却因为对法律的不了解听信了他大姨的话,以至现在若出这么多的麻烦事来。一旦告到法院,他肯定会输,并且仅能分到其中的一小部分,他后悔之余,觉得这样自己太吃亏了。自己从小跟着母亲,从没有用过父亲一分钱。居委会也知道他们家的特殊情况,曾出面做他父亲的工作,叫他父亲和大哥一起来把字签了,手续办了,房子过户给阿华,然后叫阿华拿出五万多元给他父亲。但明知儿子一直闲在家里,手里根本没钱,并且还借了好多债的父亲却固执地非要阿华先把钱交到居委会手里,然后再签字办过户手续。没办法,为了办事业银行借贷或卖房方便,他向朋友借来了五万多元钱交到居委会,本以为这事很快就能解决,谁知他父亲又迟迟不肯来签字,事情就这样一直僵持着。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他为房子的事曾作好再坏的打算。要是他父亲告到法院,他就跟他拼了,杀了父亲和大哥。大不了自己也是个死。

一天夜里,五年多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小燕说出了让她感动不已的心里话,如果我遇有不测,这房子就给你,我知道你跟我的这些年,从没有享受过什么福和快乐,就算是对你的一种补偿吧。

不过,阿华的性格脾气确实有点像他的父亲,这跟小燕活泼热情,善于关心人、体贴人的性格迥然不同。所以相处没多久,他们就因为性格上的差异便时常吵架。一般夫妻或相爱中的男女,吵架之后很快就会和好如初,可他们却不是这样,他们吵架的方式也有些特别,既不打,也不骂,就是不说话。

“一年二年不说话我都没关系”,阿华就曾这样对小燕说。

同在一间房子里生活,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不说话,双方视同陌路人,这比打骂还难受。我也不知道这几年他们是怎样过来的。而小燕在超市里从不向同事说起过。家丑不可外扬。她总是把痛苦埋在心底,表面却照样说笑,装做没事似的,所以同事都认为她找了个好老公,日子过得挺幸福的。而她心里的那种痛苦,只有我知道。因为她把这一切痛苦除了跟远在贵州的姐妹发发短信外,就仅对我一个人说。她把我当作她在江城的唯一亲人。正如她发给我的短信中所说的那样:“您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爸,说实话从心里我早把您当作我的亲爸了,只是我叫不出口。但请您相信我,您永远是我最亲的人,而我呢,永远是您最调皮的女儿”。所以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按照风俗,她都要买上一些礼品来南浦看望我们。她和阿华之间的事情也随时跟我说。我记不清她在我面前流过多少次眼泪了;我也记不清他们相互之间不说话后,我把他们叫到我家吃饭,劝说过阿华多少回了。但往往我在江城时,经我劝说之后他们就和好了,说话了,我一回南浦,他们又不说话了。而且为的又都不是什么大事。

一天,阿华从临江回来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他回到家里见小燕不在,就打电话叫她回家时给他买点吃的东西带回去。小燕因她三妹来江城,正陪着她在街上玩。待她们回去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她给他买去一大碗好吃的,可这时阿华已躺在床上睡着了。小燕轻声地叫醒他,并说给他买来了东西,叫他爬起来吃。谁知阿华当着她三妹的面,把那碗东西狠狠往地上一放,气呼呼地转了个身又睡去了。就凭这点小事,两人各睡一个房间,整整半个多月不说话,那碗东西也一直放在地上。直到半个多月以后,小燕闻到了家里有一股难闻的臭味,进他睡的房子里一看,天哪,正是她那天晚上买给他吃的东西还放在地上,散发着一阵阵刺鼻的臭味,而且还爬满了虫子,小燕看不过去,这才把那碗东西整理掉。

此后,我就曾对阿华说,这完全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姐妹在这儿玩,不就是回来得晚了点吗,你就不能好好地说,我已睡了,东西先放在冰箱里,明天再吃,却无端的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并把东西放在地上,半个多月不拿掉,上面还爬满了虫子……但他却从不认为这是他的错。

小燕接受不了阿华的那种冷漠,他们从来没有象其他热恋中的男女那样一起去逛商店,逛公园,高高兴兴地追逐嬉戏,有的只是各睡一个房间,各不说话,小燕想起他母亲就是因为他父亲的这种怪僻和冷漠,才这样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想想自己年纪轻轻,长此以往下去,岂不走他母亲的老路。于是在零三年的八月,便决定离开他,两人说好阿华给她三万元,但没有现钱,只能写欠条。她在发给我的短信中说道:“我终于解脱了,自由了……”但是最终她并没有离开。

争吵还在继续、升级,并且在一次次的不说话中,他们正筹备着人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婚宴。

然而就在他们一边忙于拍摄婚纱照,一边购买各种结婚用品时,零四年九月二十日午夜零时四十分,她又给我发来了这样的短信:“漆黑的夜里,我总是睡不着,回想着很多将要面对的事情,我的心一点一点的痛,泪水忍不住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什么,更不知道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现实和未来。”

距离他们选定的结婚日子——零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只有五十余天的时候,她又给我发来了这样的短信:“有时候觉得人生的路很短暂,可有时候又觉得很慢长,人生的路坎坎坷坷,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明知道和他一起不会有幸福,可偏偏还要往里跳”。

终于等到了结婚的日子,酒席上亲朋好友聚集在一起,就连阿华那从不与儿子往来,从未抚养过儿子的父亲带着他的四亲六眷也来了。只有那一时刻,小燕才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并憧憬着结婚后的日子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也只有在野外公园里拍摄VCD的那一时刻,他们才象一对真正的恋人,亲亲热热,做着各种只有恋人才特有的动作姿势,激情和浪漫,任凭录像师摆弄和拍摄。

谁知结婚才三天,即零四年十一月十四日,他们决定前往贵州小燕的家里,并买好了当天去金华的车票时,又发生变怪了。

十三日晚上,他们请我和妻子去饭店吃饭,并说好十四日早上七点钟之前阿华开摩托车来接我去他家,交给我钥匙,让我在他们去贵州以后的时间里看守他家的新房。那知我左等右等还不见阿华的影子,凭直觉我预感到他们又争吵了。

果不出我所料,待我乘坐三轮车来到他家时,小燕拿着大包小包独自一人正准备上路,阿华还躺在床上。

一看这情形,我知道两人又闹别扭了。我摧促阿华赶紧起来,否则汽车就脱班了。阿华这才爬起来,在我的好言相劝下,两人才一起出了门。

 

“为什么我和他总是吵架,还没好了两天又吵了。他如此对我,可我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呀!”

“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夫妻之间没有了尊重,您觉得这样在一起还有意思吗?”

零五年八月三日午夜零时三十五分,小燕又给我发来了以上两条短信。

其实,她何止给我,给她的姐妹发短信,诉说着她内心的痛苦和怨忿。她还把她和阿华因争吵而不说话各睡一个房间的难受心里一笔一笔地都写在日记上。据她自己说,五年来,她常常因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关紧房门,面对孤灯,独自一人扒在床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写她的不幸和那种难以言状的莫明的惆怅,无助和孤独感。详细地记录下了她当时的真实感受。可惜在决定离开之间,她把那两本厚厚的日记如同黛玉焚稿一样化为灰烬,再也无法看到了。

然而善良的人就是善良,就是现在人虽离开了,但她却常在我面前说自己心里还老是想着他。想着他现在只能每天吃快餐了,没有人给他烧饭洗衣服了。想着以前每次来我家吃饭时,都是我们烧好了饭,等阿华回来三个人一起吃,现在他是不会来了。想着只要以后阿华日子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阿明,不管怎样关心她,她始终认为这都是应该的,没有去领他的情。就象她不管怎样关心阿华,怎样爱他,阿华从不领她的情一样。好象这一切也都是应该的。这人就是怪,在和阿华相处的日子里,两个人总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当然最后大多还是她首先跟阿华说话,或者是在我的劝说下才说话。现在离开了,她反倒责怪起自己来了,谁叫自己这么任性,好强:“其实,”她说,“我比起在自己家里时脾气已改了不少了,能退让的我都退让了。”

她承认自己不是阿华所要求的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既要有工作,会挣钱,回到家里又要会买菜、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服侍老公。阿华要求的正是这样的女人,并且还真有点大男子主义。但她做不到。尤其是在超市上班的时候,常常因为加班站了整整一天累得都快要躺倒了。但当她回到家里,看到没事做的阿华却在上网玩电脑,等着她来烧饭。看到她把自己和阿华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洗好,因上班来不及晒,而阿华仅把自己的衣服凉出去,她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的时候,心里真有个说不出的滋味。而烧好了饭,阿华又常常嫌菜不好吃,气呼呼地放下碗筷出门去了。自己闲着没事不烧饭,烧好了饭又嫌这嫌那,她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零五年下半年,在超市干了三年多的她,不听任何人劝说,辞掉了这份工作。她是想自己出来干点别的事情做,好多挣些钱,她认为她有这个能力。然而万事开头难,又没有本钱,在超市挣来的几万元钱太多都用在这个家上了。因为阿华这两年基本上呆在家里没事做,只是在零三年十月,他带着两个助手去临江一家私人模具厂承包了做模具业务。谁知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却仅拿到几千元钱,连付给两个助手的工资都不够,还是小燕给垫上一部分。其余一万多元全被老板赖掉了,怎么也讨不回来。

在临江期间,小燕曾多次去看他,给他送衣服、送钱、送好吃的东西。看他这样辛苦,晚上常常干到十二点,天气又这么冷,睡在一间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着实让她心疼。

“看来他还是能吃苦的,只是一时找不到适合他的事做才呆在家里。其实一个大男人,手头没钱,靠女人挣来的钱过日子,他的心里也并不好受。”我曾对小燕这样说。

小燕也承认阿华这人本质并不坏,可就是怎么也合不到一块。一年十二个月,几乎十个月是在不说话中度过的,并经常各自分开睡,谁也不理谁。怨恨、烦恼、无奈,她只有怨自己的命运不好。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悲哀,我的家已经走到了边缘,没法再回头了,不管我今后的路有多难,我也不回头了,在这个月我想把婚离了。”

“至于我离了以后去做什么,我也没有想过,也许再从打工做起。”

“今后会不会幸福我也不知道,但是就算是我以后也不会幸福,这次我也想离开了,我的心乱乱的。”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也不会再痛苦了,因为我对他的心早已碎了,我就把它当作人生中的一种成长。

“你们都同意我离,就是给我很大的帮助了。如果你们都不同意,我还以为我的选择会错。这样就证明我的选择没错了,我也就不想什么了。”

以上是零六年二月一日发给我的短信。

其实她说的你们,主要指的是她的几个亲姐妹。她们在零三年那次她说要离开时,就支持她了。可她自己始终眷恋着这个家。目睹了她这几年的艰难生活,她们实在不忍心,谁不想自己的亲姐妹有个好老公,好家庭,好生活。可她没有,始终没有。

而我,在他们离与不离的问题上,却一直伤透了脑筋。当我第一次来到他们家,第一眼看到阿华时,觉得他们俩还真是天生的一对。谁知道那时候他们就开始吵架了。至今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各自都不错,看上去也挺般配,却为什么总是合不到一块。五年来,为他们的事,可以说我是操碎了心,磨破了咀皮,总希望他们好好地过日子。但婚姻,情感这东西,不是一个人劝说劝说所能凑效的。我当然希望她生活得幸福,婚姻美满,家庭和睦,并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既然他现在觉得跟阿明就会幸福,就尊重她的选择吧。或许。他们分开以后,各自都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伴侣。只是这几年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最终没能挽回他们频临绝境的婚姻。但只要分开以后,他们各自都能幸福,我也就无所牵挂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是阿华近来常常一大早出去,直到下半夜二、三点钟,甚至整夜不回家,小燕独守空房,上网聊天,向网友们诉说着她婚姻上的不幸时,网友们劝说她的一句话。这些素不相识,也从未见过面的网友,百分之一百的都叫她离开。天下男人有的是,又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然而这六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乎其难。小燕几次三番想离开,却又一次次宁愿留下承受着生活上的痛苦,情感上的煎熬,思想上的压抑和精神上的折磨,始终下不了决心。时间越长,付出的越多,越不想离开,因而也越是痛苦。并不象她所说的“我也就不想什么了”。

正象现在,人虽离开了,心里却还老是想着阿华,想着江城的这个家。思念和牵挂时时缠绕着她。就象人的影子,走到那里跟到那里,始终摆脱不了,挥不去,抹不掉。藕断丝连,“不想什么了”又谈何容易。正象她所说,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五年。

而现在的阿华看起来也真有点后悔了。自从小燕走后,他虽然没再打电话给她,但却私下里向我打听她的行踪。可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又似乎还有挽回的希望,因为他们的离婚手续还未办。

当然,说离就离的也大有人在。他们对离婚泰然处之,就象住旅店一样,干净利落,坚决果断,说走就走,无牵无挂;而离了又合,合了又离,几次三番,离离合合,合合离离的也不乏其人;也有人一离再离,一婚再婚,始终找不到一个合得来的人,因而心灰意冷,看破红尘,单身独居,甚至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更有人因一时的气忿和冲动,拿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割腕自残,服毒自杀,悬梁自尽,投河自亡。这是最为愚蠢的,因为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有人离了婚,变作仇人,成了冤家,怒目相视;有人离了婚,夫妻不成,朋友相待,兄妹相称。我也不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红颜薄命”,小燕常常在我面前提到这四个字。

是的,所有七个姐妹中,数她最漂亮、晓事、能干、胆子大、头脑灵活,也最懂得孝敬父母,关心弟妹。当初在贵州开理发店时挣来的钱,一大部分给家里盖房子,购电视机等用了,现在尽管自己手头也紧,但她还是每月都给家里寄一些钱回去。可是偏偏在婚姻大事上是如此的不顺心。大姐、三妹、甚至连还不到结婚登记年龄的四妹也都成了家,她们的老公对她们都很好,都能让着她们,关心她们,唯独阿华既不会关心她,也从来不让她。阿华就曾在我面前说过:“她这个人,只要我让着她点,我们就不会吵架了,但我做不到。”

现在,其他三个姐妹都有了孩子,或已怀上了孩子,唯独她……想到这里,她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悔对阿华。现在离开了,她对他的怨恨反而一点也没有了。正象她现在对她大姐当时反对她读书一样,早已把怨恨抛到九宵云外去了,有的只是亲情、姐妹之情,手足之情。

她又想起他妈来了。每年的清明节,他们都要到北山公墓他妈的坟前去扫墓。今年人虽离开了,但她还是约了四妹一起在清明节的前一天下午,带上鲜花去了一次他妈的墓地。

这墓地在半山腰,得爬七百多个石级再走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方能到达。往年和阿华一起时,两个人都一口气爬了上去。可今年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累,仅爬了一半,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她和四妹只得停下来坐在路旁的石条上休息一会。

看着石级两旁漫山遍野的嫩绿和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看到他们的家就在那一弯碧水旁临近江岸边的那幢楼房,她的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再也回不到这个家了”她想,“要是他妈还在,或许……”

山风吹来,湿透了衣衫的身子突然感到一股凉意,她们赶紧站起来继续往上爬。

他妈的坟地是在第三十七排第十四位。她们终于来到了他妈的坟前。向上望去,一排排新坟还不断地向更高处延伸,比去年又多了好几排。

这人生就这么短暂。自己二十岁那年到江城,转眼间已二十五了,人生有几个二十五?自己这五年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她不再往下想了,便恭恭敬敬地把那束鲜花放在他妈的坟前,并跪倒在地,对着他妈的照片,想着他妈临终前对她的嘱托:“阿华的脾气象他爸,你以后凡事要多让着他点……”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又流了下来。

“对不起,妈,五年来我没有很好地迁让于他,以至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但我不怨他,也不记恨他。我想我走了,或许他会找到一个凡事都能迁让于他的女人……”

然后,她慢慢地站起来,对着他妈的照片,鞠了三个躬。

“我以后还会再来看你的”。说着,她转过身去,四妹紧跟在后,向着来时的山路往下走。

太阳已经西斜,山风吹拂着她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脸颊。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因为不是双休日,又没到清明节,又是下午,山上仅她们姐妹俩,寂静极了。听着这乌鸦的叫声和山间风吹动树叶的索索声,真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她们便加快脚步,走下山去。

【作者】: 管彦动 【编辑】:林海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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