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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洞头(钱国丹)
2008年09月24日 13:40 来源:《黄岩文学》(第九期) 【进入论坛】

           

 
    温州人把青田、丽水、龙泉叫“上山”,把洞头、北麂、南麂叫“下山”。细想起来,倒也贴切。

 

    温州人还说:宁翻千座山,不过一道水,有囡不嫁下山郎。是指渡海的麻烦和凶险呢?还是因为“下山”的穷困?恐怕是兼而有之。

 

    我奶奶是“下山人”,姓倪,洞头三盘西山头人。

 

    奶奶死得早,三盘留给我的只有奶奶的两位侄子,父亲喊他们表兄,我喊他们表伯,表伯的儿女,我则要喊表兄、表姐的了。

 

    因为没了奶奶,那种由奶奶带着走亲戚的温馨就从来没有体验过,又加上隔江过水的不便,我这辈子一共就走过三次洞头。可就这三次,给我的印象非常之深。

 

 

 

求助洞头

 

那是1959年的冬天,我刚满15岁。两年的大跃进之后,家乡像洗劫过似的一穷郎当。因为粮食的极端愦乏,热闹一时的食堂宣布解散,广大公社社员们便只好虾找虾路蟹寻蟹路各奔前程去了。

 

    当时我父亲正遭受冤案,我们一家都窝在一个叫后横的村庄里。揭不开锅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小弟饿得只剩下两只青几几的大眼睛,屁股一抓一把皮,好事的后生们常常抓着那把皮把他倒拎起来。医生告诫说:再不给弄点吃的,这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我不知道父母经受了多少次灵魂的煎熬,终于选择了求助洞头的亲戚。对于借粮,非常自尊的大人是难于启齿的,于是这任务就落到我的头上了。

 

    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坐海船。那种船叫航船,有二三片猪血染成的、黑不溜秋的布帆。也许是心境的缘故,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孤帆远影碧空尽”美丽,只有一种前途未卜的忧伤与恐惶。

 

    顺着潮流,航船晃啊晃的,只一会儿,我那不争气的胃就翻江倒海起来,先是吐光了早饭的那点糠糊糊,接着就吐胆汁,什么也没了,那胃还不依不饶地翻来翻去,最后吐出的胃液就夹着几缕血丝了。

 

    四五个小时之后,吐得云里雾里的我终于到达了三盘。扑鼻而来的,是陌生却又亲切的鱼腥味儿,抬眼望去,山坡上全是茅草房,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男人在整理渔货,女人在晒网补网。我提着两位表伯的名字问路,顺着弯弯曲曲小道拾级而上。

 

    先到的是二表伯家。那座草房已经很旧了,房檐低矮,茅草灰败。屋东边住着鳏居多年的二表伯,西边是表哥一家四口,中间放着些渔网木桶什么的。我第一个感觉是,三盘比后横还穷,后横再怎么的也全是瓦房,而这儿却连一张瓦片都找不着。后横那穷是一种“穷途落魄”,而三盘的穷,似乎是根深蒂固的了。

 

    我对借粮已不抱希望,只当是走一回亲戚罢了。

 

    二表伯是正经的“世代贫渔”,根正苗红,他非但没有嫌弃我们家的成份不好,反而挺同情我们的不幸遭遇。又说我奶奶去世早,亲戚间就生分了,让我们以后多到洞头走走。表哥是条壮实的汉子,不拘言笑,只是埋头干活。表嫂30岁的样子,梳了个头髻,朗朗上口的闽南话让我觉得她是在唱外语歌。她的背上绑着几个月大的女孩,而那个叫“奶牯”的儿子已经屋前屋后到处撒欢了

 

    表伯家吃的是番薯丝,烧得很烂,也稠,不像我们家几根番薯丝在清清的汤水里活泼自由地游泳;更幸福的是,当时正是带鱼汛期,表嫂端上来的带鱼是那么一大碗,不,简直就是一小缸。表伯说:“潮涨吃鲜,潮落点盐。”他把带鱼一大节一大节的往我的碗里夹。带鱼又肥又鲜,银光闪亮。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奢侈的饭食了。

 

    饭后,大表伯和他们已成家的儿女们,一拨一拨地来看我,没多少话,一个个都显得淳朴、真诚,比起大陆上的虚浮,这里显得十分实在。

 

    我在三盘住了二晚。临回家的那天,粘亲带故的每家都给我送带鱼,或三五条、或七八条不等,而二表伯,还给我装了满满一帆布包的番薯丝。

 

    我满载而归。那一个冬天,我们活得比较滋润,因为那些带鱼,我的弟妹们得救了。

 

洞头少年

 

    第二次去洞头是1962年的秋天,当时我已经是18岁的大姑娘了。

 

    几年来,人们接受了瞎胡闹的惨痛教训,再也不大吹大擂、大放什么卫星了。农民们静下心来,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伺候生产队的土地,那年老天爷也照应,风调雨顺的,一亩地便都多收了三五斗,大家的脸上便有了喜色和血色。

 

    晒好了谷子,父亲对我说:“你该去洞头了。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于是我找出当年那个帆布包,装上刚刚从田里挖来的新鲜荸荠,兴冲冲地去出发了。

 

    又是一番昏天黑地的呕吐,帆船渐渐近了三盘码头,我迫不及待向岸上眺望。岸上不见了熟悉的面孔,却多了些荷枪实弹的民兵。我责备自己太不关心国家大事了,老蒋不是正在叫嚣反攻大陆吗?洞头是东海前哨,不提高警惕不行啊。

 

    码头上设了卡。熟悉的本岛人互相招呼着,一个个上了岸;客人呢,有证明的也陆续走了,没身份证明的,对不起,原船返回。

 

    我傻眼了,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真查起来,父亲的“问题”会让我更加难堪。我被凉在船上,前不得进,后不能退,有人告诉我说,这船要在海上晃荡一夜,明天将我们遣返大陆。

 

    天渐渐黑了,恐惧攫住了我。但我要做最后的挣扎。我说:我找我表伯,他们的名字叫……民兵们说:备战时期,没证明找谁都不行。

 

    我绝望了,鼻子酸酸的,泪水堵在喉咙里。船慢慢地荡离了码头。正在这时,山坡上冲下个十一、二岁的的男孩,他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喊着说:我表姑,我表姑,她是我表姑呢!

 

    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有人喊我为“表姑”,而且喊在我被遗弃的、心情最糟糕的时刻。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原来就是奶牯!我的眼睛热热的湿湿的。那些民兵们看看我,又看看他,居然让船重新靠了岸,奶牯一个箭步跳进船,拉了我的手,就这么牵着,一直向他家里走去。

 

    我一下子和奶牯成了好朋友。我把荸荠倒在脸盆里,准备去洗,可水缸里没水——海岛上常常缺水。我放下了脸盆,准备用手帕和衣襟为奶牯把荸荠弄干净。可奶牯根本就不需我帮忙,他吃荸荠的样子很特别:三个指头撮住荸荠葱,把整个荸荠往嘴里一送,咔嚓一声,荸荠咬下了,荸荠葱却从他手里飘落,然后他又去撮第二个,又是咔嚓一声,麻利劲儿让我目瞪口呆。

 

    正是渔船休整时节,榔头敲击船板的咚咚声此起彼伏,表伯的餐桌上断了鱼腥,只有一碗盐,隐约着几颗炒豌豆。“潮涨吃鲜,潮落点盐”,我完全理解了这话的含义。奶牯带着我,岛前岛后的疯跑,我们从这块礁石跳到另一块樵石,在礁石的缝隙里寻找那些千奇百怪的海贝海螺。可惜大个儿的都叫人捡走了,剩下的小得都还来不及长出肉来。

 

    奶牯有一个“宝库”,那是一个小小的坛子,里面装的是瓜子大小的、晒得索索作响的小乌贼干,那是表嫂藏着给儿子补身体的,全家老少都不许动。奶牯对我畅开坛子,往我和他自己的口袋里装这玩意儿,然后带着我躲到后山去吃。吃这东西刚刚和吃瓜子相反,瓜子是吃仁儿吐皮儿,而这是吃皮儿吐仁儿(我把海漂蛸说作仁儿)。这皮儿韧韧的,很有嚼头,又解馋又抵饿。鸟贼虽小,五脏俱全,我们对望着满嘴的墨鸟,开怀大笑。

 

    第三天一早,奶牯居然要带我去北岙玩。北岙是洞头的县城,可当时的北岙,除了地盘大一点、路宽一点、地平一点,似乎什么也没有。给我印颇深的是奶牯,那么点大的孩子,摇着柄比他身子高几倍的大橹,一仰一腑,驾轻就熟,俨然一个小小的渔老大,蓝天碧水红霞白鸥是他的背景,这个美奂美伦的画面,让我至今不忘。当时他就这么驾驭着舢板,带着我直抵北岙,让晕船吐浪的我钦佩不已。

 

    那一回我玩得忘乎所以,临走时,我才想起这次到洞头的任务,我对表伯们说:今年丰收了,我爸叫你们到我家挑谷子去。

 

 

 

                     今日洞头

 

    两年后,我远嫁到台州,从此就断绝了和洞头的联系。

 

    去年在省里开会的时候,我认识了洞头人大副主任、文联主席邱国鹰同志,他说:明春我们将举办半岛工程启动仪式,届时请你,来吗?

 

    我一口就答应了,因为我是洞头人的后代,我的身体里流着洞头的血液呢!

 

    我先来到娘家,请爸跟我一块儿去洞头。爸本来是想去的,考虑到我们是集体行动,他挤在里头不方便。于是说:下次再说吧。

 

   于是我第三次单枪匹马奔赴洞头。快艇像离弦的箭,乘风破浪,我还来不及出现不适的感觉呢,便已到了洞头那十分气派的码头。

 

    四十年了,到处都在变,什么都在变,可没有像洞头变得这么迅猛,这么翻天覆地,这么叫人心花怒放的。

 

    当年的茅屋,早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楼房和雅致的别墅群,举目远眺,大海里高桅林立,百舸争流,现代化的捕捞技术赢来了富裕和安全。藻类养殖场排列有序,漂亮得如海上的苗圃,养殖网箱随波起伏,上面还有小巧玲珑的小屋,让你想去体验一下“水上公园”的风味。“耕海牧渔”真是个绝妙的词儿,洞头人按照自己的意志驾驭着大海,“潮涨吃鲜潮落点盐”的尴尬一去不复还了。

 

    洞头富了,洞头交通方便了,洞头有文化、有品位了,现在若还有人说“养囡不嫁下山郎”肯定是傻瓜。外地的姑娘能嫁到洞头,是她的造化了。

 

    让我最感兴趣的是洞头的连岛工程。在汪洋大海里造桥谈何容易,而洞头不是造一座桥,而是一口气造了七座。这七座桥,让遥遥相隔的岛屿们亲密地携起手来。这七座桥,雕栏玉砌,造型各异,或如玉龙出世,或似天马行空,或如彩虹凌空,或若白练乍泻,百岛之县连通了!跨海如履平地了。不管多大的狂风恶浪,不管是午夜还是凌晨,遇上急事,汽车轱辘一转,要上哪岛就到哪岛。遐时,还可以邀上故友亲朋,作岛和岛之间的闲庭信步。这世界变化得太快了呀,“渡水复渡水,”只能是做为旅游节目来安排了。敢为人先温州人,敢为人先的洞头人创造人间奇迹。

 

    更让人振奋的,就是把洞头岛屿变成洞头半岛的浩大工程。就是说,从洞头的霓屿至温州的灵昆,将建筑两条14公里的海上长堤。换一种说法,是大陆母亲将张开双臂,要把洞头揽进自己的坚强、广阔的怀抱。若干年后,这两条堤内,将陆续造出17万亩的土地,这块“新大陆”将广厦林立,商贾云集,花果飘香,游人如织。今后,洞头将和温州一起腾飞,而温州,又从一个滨江城市提升到滨海城市。这是真正的移山填海,这是真正的天堑变通途啊。

 

    “妈祖应无恙,当惊世界殊。”以后我们去洞头,再也不必忍受船只颠簸之苦了,我们去洞头,可以做“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漂渺间”的逍遥游了。还有,海市蜃楼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洞头人可以把它变作人间的真实。

 

    奶奶如果泉下有知,该做怎么样的感叹啊!

【作者】: 钱国丹 【编辑】:林海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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