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工者的夜晚
可能会有一只眼睛
溜进这惟一的空间
拉紧租房的窗帘
面对静默的墙壁
用身体的余温
将一只生锈的炉子点燃
收音机里塞满孤独、肝炎和性病
明日的活儿还得盘算盘算
无计将疲惫一网打尽
偷袭的思念藏在门后
心绪,在一瓶廉价的啤酒里慢慢沉淀
故乡,又在一枚邮票上踮起脚尖
夜梦中
你赤着一双苍白的脚
沿一条浑浊的河流溯源而行
晨曦中准时的铃声
让你的步伐戛然而止
风扇还如昨夜呼呼旋转
你一阵阵滚烫的汗水
一遍遍
已被风吹干
在租房里打一次赤脚
每次回到租房
第一件事就是
把鞋袜脱掉
赤脚在地板上又蹦又跳
或来回的走
让我的脚自由呼吸
让地板嗅嗅我的脚臭气
年少时的我最爱打赤脚
虽硬物刺破 荆棘扎入
仍一路飞奔一路欢歌
将故乡的每一处泥土
带回那柴门小窝
如今,十余年来
一双皮鞋牢牢保护着我的双脚
在干净平坦的城市里行走
但我常要用达克宁涂抹
然而皴裂和脚臭
却依然故我
难得在租房里打一次赤脚
我惊讶地发现
每打一次赤脚
我的脚气就好了许多
天为被,地为床
这是写在一件旧白T恤上的几个字
用毛笔写的,书法拙劣却却质朴端正
我每天早晨上班黄昏下班
都能在那个乱哄哄的三岔路口见到它
它紧贴于一个乡下青年健壮的胸膛
它面前的地上总排满了西瓜
又大又圆绿绿的一片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有一次深夜从外面回来,正下着大雨
经过那个岔路口,我看见一个青年
在建设银行房檐下的一张凉席上睡着了
还有一个小西瓜竟然钻出来在雨中乘凉
旁边,一大片西瓜被几张塑料布盖住
雨打在上面噗咚噗咚响
走近了,我看清了他胸前的六个字:
天为被 地为床
如他的睡态般宁静而安祥
还,闪闪地泛着光……
中秋节,在租房打死一只老鼠
月饼的味道弥漫大街小巷
在这田畈边的工业区厂里都能闻到
下班了,满是油污的工衣沾满香气
拐过露露洗发屋钻进那条小巷
那间清冷的小租房像往常一样等着我
钥匙打开杂乱
我看见一双滴溜溜转动的黑眼睛
他对视着我,没有说话
我随手拿起一根竹棍
让他在我大摞的书、棉被、木桌上来回跳跃
最后缩到床下最深的角落里 等待占卜
我用竹棍戳他的胸膛
并看他做出最大的努力踉踉跄跄来到门边
朝窄窄的门缝外打量
我使劲用竹棍把他站直的身体盖倒
我看见一双小小的黑眼睛
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在把竹棍靠立墙角的一刹那
忽然有热泪溢出我的眼眶
在这万家举杯的佳节
他是惟一拜访我的客人
或许,在这间租房的哪个角落
还留有他为我送来的一瓣月饼
做针线的打工仔
深夜下班归来
在小小的租房
在静寂昏黄的灯下
在冰凉的铁架床边
常常
我会拿出一只用胶纸芯做的针线盒
磨破的膝盖
我会找来一块布头
垫在破洞下
一针一线 密密缝好
脱落的纽扣
一针一线 紧紧钉牢
我甚至还缝了一个漂亮的大枕头
让它与我 夜夜相偎
针尖从布里一下一下探出头来
而我卑微的心正被层层戳破
我知道
闪亮的盛装
从钉一粒小小的纽扣开始
而男人——这片广袤的土地
正在被我越缝越窄
公共厕所
它在小镇十字路边
附近绣花厂五金厂蹬三轮过马路的
都是这里的常客
每人次三角
夜间免费使用
生意特别好
好到经常成了打劫之所
甚至在大年初三这样的日子
有人拿电工刀割掉了某个少年的下身
但第二天,依然
来宾不绝
就像对面的夜排档
没有人会去了解那香气里的成份
打工人每天把赖以生存的食物
汲取了所有营养之后
再制造成肥料
喂养城市周边的菜地
甚至把命根也留在了城市
让不能再播种的身体
回到乡村
作者简介
李明亮,,安徽宣州人。曾为乡村教师,1999年南下广东打工,2003年漂泊至浙江台州,现在路桥某企业供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