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30年征文选登
老家门前曾有一株木芙蓉。树很高,拥有一个小孩怀抱不过来的树干,树冠茂密,花朵像荷花一样典雅端庄,却又比之更显灵巧,轻盈的花朵在风中翩翩舞动着,如一位恬静的簪花仕女,注视着树冠底下发生的一切。
无论刮风、下雨,它总是友好地站立在庭院空地里。年迈的老太太坐在树下摇着蒲扇话家常,它看着;对面楼的小孩儿因为羡慕邻居家的电视机,而在楼梯口眼馋地颠起脚尖张望着的背影,也落在它无形的眼眸里。
老式自行车摇着清脆的铃声从它旁边经过,叫卖的小贩累了,把担子往它根上一放,扯着嗓子吆呵起来:“豆腐花哪,热腾腾的豆腐花——谁要?”有时候会有小孩抱着铅皮饼干箱“蹬蹬蹬”地跑下楼来,等待一声巨响,香喷喷的爆米花炒米就可以装箱了。
刮台风的时候,排水设施不好的住宅区总是被漫起的河水淹没,芙蓉树因为绣球般的花团吸收了过量的雨水,变得沉甸甸地而弓起了背。被风吹折的小枝浸泡在污水里,水面飘满了垃圾,机车的油晕更是覆盖上一朵又一朵被玷污的红色,最糟糕的还有居民平日里集中摆放在路边、等待环卫工人统一倾倒的马桶,漂浮在水面,有些已经倒了出来……
有一年,猛烈的台风掀屋揭瓦地过境,第二天清晨推开朝北的窗户,往楼下一看,已经满起的白茫茫的大水上,那株高大的芙蓉树整个委倒在水面。我不知道它在那里默默地站立了多少年,我曾以为它会继续默默地站下去,直到我认清了它被台风连根拔起的事实。河水退去后它还在原地躺了几日,是带着整树盛放的花朵倒下去的,凋零委落了一地的花瓣无比悲壮。
再后来,树被搬运走了,我不知道它被如何处理,但是我想那双粉晶色的眸子,再也无法温柔地注视这里的任何变化了。
在芙蓉树原来生长的地方,浇上了水泥的地面,周围的老式房子,也在屡次翻新中变得美观坚固了起来。尽管如此,和今天黄城其他地方林立的高层比起来,这里仍然充满破旧的老城风味。原先围绕着这株花树生活的各个家庭,也多多少少搬离了这片住宅区,住到这个城镇的各处高级商品房中。
我偶尔经过那里时,还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仰望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从那里成长,童年的欢乐萦绕于此处,那扇我曾常常推开、欣赏楼下芙蓉花开的北窗仍然还在,只是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偶尔窗户会被打开,但从那里已经闻不到风送来的花香了。
人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往往会产生某种执念,我总是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那片树曾扎根过的土地,仿佛从水泥的平面上,还会长出新的花树的虚像似的。它就在那里,那株木芙蓉一定留下了什么精神的种子,仿佛全息映像般,一触到记忆某个角落的阀口就会自动播放。
看,它又站在那里了,粉红色的树身仿佛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像一个簪着珠花的少女,她微笑着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在她脚下,小轿车代替了“老爷车”鸣着喇叭欢快地疾驰而过,时髦的女性脚踏助动车从那里经过,胖乎乎的红领巾、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并肩走过,说笑着约好游玩的内容。只是这一辈的年轻人玩的早已不是打弹珠、捉迷藏那样古老的游戏了,只听他们互相约定着:“喂,今天去我家打电脑游戏吧。”“给小胡也发个短信,下午一起去新天地K歌。”
我抬起头与无形中的花树无声地对话。她微笑着冲我颔首,虽然被水泥覆盖,相信下面的这片故土也感受得到周围幸福的进化。我沿着如今看来并不宽敞却整洁的道路向这片老住宅区的外围走去,两旁的花坛中鲜花怒放。空气中透着雨后的清凉,伴随着我默默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