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30年征文选登
初秋的一个上午,我照例从小镇的北端入口处进入小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走那条穿行于小镇腹地的街道,而是沿着新开辟的一支新路,从小镇的东部绕行而过。
这是一条平坦的大路,延伸着开阔与敞亮。随着小车的前行,一幢幢新楼、一座座别墅从视野中闪过。一如从陈旧的版图上异军突起般的,全然没了从前的逼仄和压抑的感觉,我不由想及30年前第一次进入小镇的情景——
江南小镇在遥想中的古色古香以及小桥流水的景致都被潮水般赶集的人流阻隔,也阻隔了我们全家坐着的大卡车前行的脚步。这辆装载着父母全部家当的车,像一只困兽,在人流中徒然地挪上几步又无奈地停下喘息,后来才知道,因为拥堵,这条步行仅需十几分钟的旅程我们却足足在车上挪了一个多钟头。夹在狭小的街道中,进退两难。望着车窗外肩挑手提、衣衫打了补丁的农民和跟随着他们的身体来回摆动的扁担和插在身后的柴刀,听着熙来攘往的声响,像暗河里的潮声,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而这潮声中,挤挤挨挨而过的人都翘首对我们加以“扫描”,这种很尴尬的对峙,使我们互为对方的风景,现在想来仍记忆犹新。
我们租住的房子很陈旧,是木结构的两层阁楼,门扉上的暗黄色喻示着它的久远历史。这是江南民间最普通的住房,没有玻璃窗,早上,透过木板照射过来的阳光,会产生一种很刺眼的感觉。这样的房子火灾隐患不小,曾经有一次,半夜邻居家发生火灾,我被母亲惊慌的声音喊醒,迅即地穿上衣裤,站在天井里,望着半边红彤彤的天空,惶惑不安。所幸的是,火灾没有泛滥。但夜半时分往家里搬回仓惶中移出的家具的情景,却再也不会忘记。
学校在小镇中心的一个拐角处,走进去,仿佛进入了一个旧日大家族的庭院。上下两层的旧式楼房联成一片,木板结构,上下楼的时候,空灵的声响似乎在传递着幽远的声音。课堂里光线昏暗,阴天的时候,几乎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我眼睛的近视,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的馈赠。
供销社是小镇唯一出售商品的地方,人们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只能在那里得到满足,有时甚至得不到满足。紧俏商品常常使营业员在柜台后高昂着头,浑身溢满傲气的光环。
小镇上的生活单调而平淡,偶有外乡人进入,他的异乡口音、他的穿着、他的行为习惯都会成为本地人嗤笑的缘由。就这样,小镇把自己藏在自己的骨子里,固守着多年来的姿势,以傲然的固执摈弃着外来的声音。
时间在晨昏之间轮转,三十个春秋,把孩童转成了成年人,把单调的日子转得丰富多彩,把小镇转得神采飞扬……
没有人能说得清,身边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孩子们先发现,随着狭窄街道的扩建,拥堵已成为历史,小镇上的车子逐渐多了起来;木结构的房子被砖瓦结构的房子替代,明亮的光线在铝合金的衬托下,愈发的透明了;学校也在另一块空地上拔地而起,教室内光线充足,现代化教学设施齐全,赭红色塑胶跑道把人们的视线拉得很远很远……
镇上不止一家的超市替代了曾经很“牛”的供销社,出入其间的人们习惯了现代敞开的购物方式,也熟悉了周围越来越多的操着外地口音的外地人,或是为了一份生计,或是为了一份感情,反正他们自如地在小镇里穿行,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在此碰撞、交融。但再没有人会嘲笑他们的外地口音,相反,连做小本生意的大妈也学着普通话与人交流着。小镇学会了接纳,它在时间的长河里第一次打开了心胸。
对一个地方的重新审视,让我感到了到了流动的时光。三十年,对一个古老的小镇而言,犹如一滴水落在了浩瀚的河流里,不会对它悠长的历史产生回响。但是这三十年的变化,却给小镇带来一次从未有过的深层的变革,它平和的流动状态被打破,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开放、蓬勃的姿势,正以加速度朝前极速奔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