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新作
禅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禅者,食人间烟火,不染尘俗之事。他们看透红尘,毅然剃度,遁入空门。社会的诱惑,令人头晕目眩,金钱和权力的腐蚀,一直根深蒂固于我们的栅栏。也许有人会说,“在文明的社会里,顺从自己的天性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
然而,陶渊明做到了,无视金钱、权力、利益的纠绊,决绝地拂袖而去。“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他为中国士大夫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模式,一种理想的人格模型。换言之,他找到了个体在社会自然中的理想位置,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封建士人出仕与归隐的人生矛盾,并且将之升华为一种平凡而又超脱的诗境。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的幸福是他的卧轨自尽。陶渊明则不同。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渴望感受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身临其境。“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犹如陶渊明的心境,他该何去何从?没有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孤寂,就能说他幸福吗?我不这么认为。“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他一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俗世杂务所羁绊,如果可以,他应该如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洒脱。
曾经读过“思想的追求者,从来就不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空想家,他们常常要付诸实际行动。热情的孔子要周游列国,冷漠的庄周要逍遥乌何有之乡……”但真正的思想寻求者,不是思想的奴隶,而是在实际行动中不断调整自己的信仰。陶渊明思想上的“复调”与仕隐的徘徊——三仕三隐的艰难抉择,终于使他看透 “真风告逝”的尘世,消除仕与隐的内心矛盾,彻底归隐。从二十岁初仕,到四十一岁归隐,十三年,陶渊明才悟出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陶渊明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他幡然醒悟,“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他终于展颜,开怀大笑。于是,他踏上归途,归心似箭,“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我们都曾有过,我们能够理解,他是幸运的。虽无“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无奈,却难免有些物是人非。可当“童仆欢迎,稚子侯门”时,一切的不适都随风而逝。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陶渊明卸下面具,呈现出最真的自我,从此,他坐享天伦,那里便是他的天堂。满院芳香,更添美景菊花——他的最爱。闲来无事,他徜徉在菊花的海洋里,看天,看云,看菊……酒亦然。嗜酒之人,在星空斑斓的夜晚,举杯邀明月。这样的生活,只应天上有,他知足了。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春光里,万物复苏,面对清澈的流水,他吟诗阔步。清晨,一身白袍,漫步在田园中,一直牵着他疼爱的稚子。稚子顽皮地问:“父亲,咱们去玩吧?”他宠溺地颔首,眼里尽是幸福。最后,他们消失在山间,惟留鸟语和稚子的笑声在耳边萦绕。午后,朋友如约来访。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拿出佳作,疑义相与析。离开世俗,他依旧是才思如泉涌的诗人,文章是他的明镜。他的快乐,他的幸福,尽在不言中。
欧阳修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 评论虽未必严谨,但陶文之高妙,在晋文中首屈一指。文中华丽的段落,跌宕的节奏,将诗人欣喜欲狂的情状呈现无遗。他渴求泯去世俗熏染的“伪我”,返归一个“真我”。他逃离了心的束缚,最终获得了自由。
从现在起,每一天都是最年轻的余生。何不“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期望某天,适逢“世外桃源”,有朋友,有家人,有自己钟爱的事业。人生若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