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大师林风眠的故居在杭州玉泉的树林里，灰砖、灰墙、灰瓦，安静的露台和阁楼。在灯红酒绿的旋转时代，很少有人会想起这个孤雁闲云般的现代艺术家。人们在7路车、28路车的站头焦急地等待着班车的到来，却很少回头去看一眼树林里那沉默的艺术之家。

一座旧式的房子很幸运的逃过了战火与和平时期的人为破坏而保存了下来，那里面留有艺术家生活过的痕迹，这才是怀念他的人最在乎的东西。

铁门敞开着，一条小路转了一个弯通向露台。门口有一块黑色的牌，牌上写着绿色的字——林风眠故居。那是另一位现代艺术家吴冠中的题字。青年林风眠从巴黎留学归来之后首任国立艺专（现中国美院）校长，三十年代起他带着夫人和孩子就在这个幽雅安静的住宅里生活着、工作着、创作着。夫人是法国人，女儿也是一脸的法国容貌，他们一家人站在灰色家宅的东墙拍了一张很不错的照片，背景是一组肥大叶子的可爱植物。有一组黑白照片反映了林先生住在这片林子里时的安乐心境：林先生坐在书斋读书、在门前的草地上除草、穿提花毛衫与友人在宅前相聚……解放后，他在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院）任教。五十年代初他的艺术思想很快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在这种情况下，万般无奈，他辞职隐居到上海，他与家人从此离开了这座深灰色的安静住宅。

隐居的生活绝不安宁，文革之时林先生首当其冲，直至被定为外国特务而打入监狱达四年之久。他的狱中诗写有“恶风黑波”之句，可见当时险恶的政治环境。林夫人自然经不起连续不断政治运动的折腾，她带着女儿去巴西定居，留下艺术家一个人留守家园。林先生在身为黑画家的日子里，没有中断自己的创作，他家里的一只抽水马桶就担当着消灭林风眠作品的职责，现在想来，这只马桶既是林先生的救星，又是林先生的敌人。

我喜欢林风眠先生的画！走上小小的楼梯就见到令人兴奋的《鸡冠花》。画儿很小，装在精致的黑边镜框里，红火斑斓的暖色、浓黑概括的粗线、暗幽中跳跃着亮点，这一切使我深深惊讶：“鸡冠花竟会如此美丽！”再看看翠绿的柳、安静的岸、透明的浓重倒影，让人思怀江南。有一群雁又从塘上空飞过，天色阴沉、空远。再看看夜深不眠的猫头鹰，黑色树干像荆棘，发出幽蓝的光……林先生画的裸女呈古铜色，轻松的线条，古典而又入时的装饰显得清丽脱俗。所谓画如其人，是可以从中看见林先生的心境的。一个倔强而孤独的艺术大师、一只低空逆行的雁……

林先生的画多为静物、花卉、风景，都是静的东西，却是性情中的画，情感四溢。在故居中展示的作品均为亲戚朋友的珍藏，多为以往画册中不曾见过，一幅一幅的看过去，为数有限，余味无穷。晚年的林风眠移居香港，临行前，有学画的青年前去饯行，林先生赠其宣纸，叮嘱道：“想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这是多么令人耳目一新的教导！

灰色的故居，故居中的照片和图画使我长忆林风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