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瓢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申请表
香港钻石山金刚第合影(左一若瓢、左四唐云)
前不久，笔者在浏览网页时，无意发现一件与黄岩有关的拍品——若瓢和尚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申请表。此表为若瓢亲笔填写，包括《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登记表》和《中国美术家协会入会申请书》两部分，“会员登记表”中有填表人的姓名、笔名、性别、年龄、籍贯、通讯处、简历、专长何种创作等信息，“入会申请书”中则清晰写明其入会的介绍人为谢稚柳和唐云，并有介绍人唐云的亲笔签名和盖章，填表日期为“一九五七年五月廿六日”。此后，笔者与黄岩一位古砖收藏家偶尔聊起有关若瓢的事迹，其向笔者提起，若瓢即其朋友、当代著名书画篆刻家童衍方的入门恩师，童衍方曾与之说起若瓢之事，其家餐厅的南墙即挂着唐云绘制的若瓢画像。
凡心未尽的海派画僧
若瓢是何许人也？带着对乡土名人的兴趣，笔者翻阅相关的地方史志，台州、黄岩的地方志均无若瓢的记载，反而发现《闸北区志》第三十九编《人物》对其有专条介绍。对比《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登记表》中若瓢自述简历，笔者发现：两者的描述虽基本一致，但其生年、出家时间、住锡杭州净慈寺时间和任职、住锡上海吉祥寺时间等信息则存在抵牾。按照历史研究的原则，一般以本人提供的信息为准。如按《闸北区志》记载，若瓢生于1905年，而“登记表”中“简历”记载：“1921年，我19岁的冬天出家于天台山国清寺。”可推测，其生于1902年或1903年。“登记表”又载其填表时“年龄：56岁”，联系填表日期“一九五七年五月廿六日”，可推测，其生于1901年或1902年。再参考其弟子童衍方的回忆，若瓢比唐云大8岁，而唐云生于1910年，则若瓢应生于1902年。很显然，《闸北区志》记载的若瓢生年是错误的。而“登记表”中“我19岁”是按足岁计算的，“年龄：56岁”是按虚龄计算的。下面笔者根据有关材料对若瓢的生平给予简单的梳理。
若瓢(1902—1976)，俗家名林永春，笔名昔凡，浙江黄岩人，浙江椒江印山模范学校毕业。1921年，他因病在天台山国清寺出家受戒，拜日妙为师。一年后，他到宁波观宗寺等住锡3年。1925年，到上海超尘精舍向兴慈法师求教，研习佛学，并自修古文和国画。1931年冬，因胃病久治不愈，到杭州净慈寺为书记(佛教寺院中八大执事之一，负责文书、寺院往来书信和法会上的回向文等)。其在《回忆郁达夫》一文中有如下记载：“‘九一八’那年的冬天，我因病胃，上海中西医都回绝了。由是想把这副骨头葬在湖山，就到杭州净慈寺去挂褡。想不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我，过了冬天，病状一天天地好起来。”作为江南佛教名刹的净慈寺，因供奉雍正十三年(1735)钦赐《龙藏》的藏经楼毁于太平天国运动中。1936年，住持钦亮接浙江弥陀寺大愿和尚电告，北平正在策划凑齐20家请印《清藏》一事，钦亮答应附印并立即呈报备案。因费用不菲，筹款之事交时任书记的若瓢负责，若瓢只得下山劝募，颇费周折，才备全印费，从而完成了净慈寺的一大盛事。在杭期间，若瓢与郁达夫、唐云等过从甚密，结下了不解之缘。尤其与画家唐云，更是莫逆之交，两人的情谊至死不渝。郑重所著的《唐云传》有一段若瓢与高僧巨赞打架，唐云劝架的小故事，惟妙惟肖地反映了若瓢的性格。有一次，唐云去净慈寺找若瓢，看到这两人不知为何打起来，巨赞在前逃，若瓢在后面追。“你简直像鲁智深！”唐云一把拉着若瓢。“鲁智深是花和尚，我不花。”若瓢正在气头上，把唐云推了一个踉跄，又去追赶巨赞。“他的凡心不净，将来总是要惹祸的。”巨赞一边跑，一边说。“出家人应该与世无争，你们两个人就先争起来了。”追赶了几圈，唐云才挡在中间把他们拉开。对于巨赞说他凡心未净，若瓢后来说：“我不想成佛，只想成为画家，难怪巨赞说我的凡心未净。”
1937年，若瓢随雪悟法师至镇江转道落脚上海吉祥寺。吉祥寺坐落于七浦路上，虽规模不大，香火却很兴旺。雪悟担任住持，若瓢当知客僧。两人极为投契，他们在寺内开设了一个三开间门面的素餐馆，常是顾客盈门。雪悟是烹调能手，专管内务；若瓢为人豪侠，交游颇广，则办外交，把四面八方的朋友都招引到吉祥寺来。不只是书画界的朋友如张大千、来楚生、邓散木、白蕉等，还有文学界的柯灵、桑弧、平襟亚等，都是若瓢的座上宾，甚至像新闻记者郑逸梅、唐大郎、龚之方也是吉祥寺的常客。若瓢所居的吉祥寺，俨然成为上海文艺界雅集聚会的一个重要地点。期间，若瓢积极参加慈善活动，如1938年春发起救济战时难民的杯水书画展，1941年为清寒学生贷学金筹备扇面书画展览会等；多次举办书画展，如1939年秋于吉祥寺举办个人画展，1943年于同乡会画所与陆渊雷合办书画展，1948秋于大新画所与单孝天合办书画展等。
若瓢虽是方外之人，却与众不同。柯灵在《记若瓢和尚》一文中曾如此描述：“若瓢是一个迥异于一般和尚的和尚，能诗，能画，尤爱看话剧。几年前上海话剧大盛，开演之夕，座上往往能看见一个宽袍大袖的方外人，对台上的悲欢离合，悠然神往……上海沦陷时期，有些文人为敌骑所胁，多有经过他的关系而隐居寺庙，得以安全的，平心先生即其中之一人。”文中提到的“平心先生”，即史学家李平心，系中共地下党员，抗战时期积极投身于上海“孤岛”的抗日救亡宣传。1950年担任《文汇报》主笔，后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他曾介绍鲁迅之子周海婴向若瓢学书法。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对此事有较详细的记录：“我写的一笔字，稚拙无比。虽然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李平心先生曾热心介绍我去一个寺庙，那里有一位挂单和尚，书、画都有名气，法名若瓢。若瓢让我写几个字，观察之后，判断我适合学柳公权的字帖。是不是因为我的体形瘦削，宜于柳体，反正我也不敢询问究竟。每次我骑车二十分钟到那个寺庙，他让我先磨墨活动手腕，然后选定某页临两张。待我临毕，授课也就结束。也许他早已断定我是个‘不可教也’的孺子，碍于情面才勉强收留我的吧。所以，直至今日，不成器的我才敢透露曾有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书法老师。但他赠我的一幅墨竹扇面至今还珍藏着。”
抗战胜利后，若瓢曾任杭州灵峰寺住持，在太虚大师的支持下，联络巨赞法师等杭州诸山长老，在灵峰寺兴办武林佛学院。佛学院采用了类似于现代西方学校教育系统的组织模式，由杭州佛教界各大寺庙住持组成一个董事会，由若瓢任院董会董事长，巨赞为副董事长，然后由院董会聘请会觉法师为院长开展日常的教学工作，培养了妙峰法师、自立法师、唯慈法师等一批佛教人才，使武林佛学院一时间成为青年僧人向往的佛学殿堂。出版于民国时期的《海潮音》第二十七卷第九期有如下记载：“杭州武林佛学院现已经筹设就绪，请会觉法师为院长，演培法师任教务主任，若瓢法师负经济责任，有学生三十名，于八月贴八日正开学。”可见，作为院董会董事长的若瓢，利用自己在杭州、上海等地的人脉资源，积极为佛学院筹措经费，成为佛学院主要倡办人之一。
淮海战役以后，若瓢随巨赞法师到香港。1949年春，借皇后大道近代书画社举办个人画展。第二年春，与唐云在“中国近代书画汇”又联袂举行一次展出。面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若瓢的态度是积极的。柯灵记述道：“对解放军的胜利如此飞快，如此其彻底，他用温厚而愉快的声音说：‘好，好，这是众生之福，百姓少吃几年苦！’”是年冬，返沪，仍住吉祥寺，积极参加美术界的义卖捐献活动，并参加佛教界的社会主义教育学习。1957年，经谢稚柳和唐云介绍，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61年,上海市人民委员会聘其为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同年，他任闸北区第三届政协委员。
晚年的若瓢栖身吉祥寺，成为襄阳公园的常客。“因为它地处市西，闹中取静，一般文史馆老人，以及书画艺术家，大多在这儿散散步，打打太极拳，欢度他们晚年的幸福生活。”作家郑逸梅在《襄阳公园的老人》一文中记载：“若瓢上人擅画竹，和擅画熊猫的胡亚光，都是座上之客，两人一度合作，熊猫在萧疏竹林中，或立或蹲，或仰或俯，神态更觉可喜……那若瓢具有怪癖，他自己不着棋，偏喜观人对奕，园中很有些个中高手，若瓢往往泡了一壶茶，不饮不坐，也不和同座交谈，一个人挤在棋局的旁边，兀是凝神痴立，二三小时不倦……那素负盛誉的装池家刘定之，他白须飘然，戴着笠形的白纱太阳帽，一路进园，一路哼着昆曲中的唱词‘一瓢一笠到襄阳’。有人问他：‘瓢在哪儿？’他说：‘这儿解渴备着茶杯，瓢已没用，把它沿路丢掉，只剩一笠应景了。’”1976年，若瓢圆寂。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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