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一夜,冷极,被吹落在素褥上的寒意惊醒。履着晨霜,我登上往南正顶的石阶,在愈行愈深的山里。
晨雾刚从山崖缓缓消散。松柏施施然露出真面目,依旧凌云而绿,或肃立岩边,或落户坡地,彼此相安。山草匍匐,枯干成黄,丝缕分明,每一根都隐忍着一季风霜。
大山,只是静默。
歇坐在垒垒石阶,薄阳网住了山野。细碎的阳光,停在树杈间,停在枝叶上,金属一般闪亮。山对面的村落,白墙黛瓦,安静地在四季颐养,依稀可辨场地上晾晒红薯干、萝卜干的篾排整齐。三三两两的松针落下来,栖息在我的脚边。一针一缕,是要补缀谁的寒衣呢?是劳累了一年歇工养冬的山民?还是我,贸然闯入的旅人?
山风不休,送来了季节的喘息。
远近山峦一起和声。一呼一应,穿过山谷,交付古树。古树聆听,丢还山崖。多重回音流水一般,共同完成山之笙歌——原来,人是可以和远天、高山、古树愉快交谈。
我藏身在大山丰厚的怀抱里,且让这清寂山色安抚我的身心。掬山间的凛冽,做一回深呼吸,一股清凉逼走五脏六腑的污浊。在石阶上屈膝盘坐,双目微阖,仰头向后。心无旁骛,一呼一吸,一吸一呼,感受腹内脏器的运行,感受空气的流动。那一刻,轻盈如天地一沙鸥,飘忽如洪宇一羽毛,身心安稳而柔软。所有生活的琐屑最后都被终结在万物皆空的寂静的欢喜中。
把思绪慢慢收回来,睁开双眼,看周遭如婴孩肌肤般透明。听觉和嗅觉异常灵敏,各种细微的声息,奔凑而来。空山鸟鸣,寒虫细语,村犬忽吠,山乐悠扬,混合着负氧离子的清新,都飘荡在空气中。
与群山言欢,与流云对望,我分享生命幽细绵长的香息。不静坐,怎知平日之气浮?不默守,怎知平日之言躁?
再深深地吸口气,缓缓地吐出去,从容下山去。却见午后阳光的醉意,明媚在我的发上、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