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暖融，飘袅的东风吹拂开薄纱似的云层，露出了一轮浅月。淡薄的月色仿佛也在嫉妒花儿的明艳，早早就移到了回廊边。院里的花香却在氤氲的雾气中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天色渐沉，夜幕愈深，这时最怕花儿因孤独而悄然睡去，特意燃起高烛来做伴，让它能尽情展现红妆艳美，姿态娇娆的芳容。以上是苏东坡《海棠》所描述的美妙意境：“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海棠花有两大品种，一种是《海棠》诗中所咏的西府海棠。西府海棠是木本植物(此种类还有垂丝、木瓜、贴梗等品名，现今植物分类暂以“西府海棠”概括之)。周瘦鹃的《莳花志》有记：“西府海棠又名海红，树身高达一二丈不等……花期在农历二三月间，花五瓣，未开时花蕾像胭脂般鲜红，开放后像晓露般明艳……三五朵合成一簇，花蒂长约一寸余,作淡紫色，花须也是紫色的，微微透出清香。”

　　另一种则为秋海棠，为草本植物(此种类还有单翅、中华、全柱、四季等品名，现今植物分类暂以“秋海棠”概括之)。秋海棠多是盆栽，茎和叶互生。叶片呈宽卵形，褐绿色有红晕，叶背紫红色。花期在七八月间，颜色以红为主，也有浅白和嫩黄的。花四瓣，花梗较短，亦有清香。在汪曾祺记忆里，“它在秋天竟也开花。花色苍白，样子很可怜。不论在哪里，我每看到秋海棠，总要想起我的母亲。”

　　是的，两种海棠花的花语其实都包含了思乡、离愁、苦恋的意味。尤其是秋海棠，传说是一妇人因思念长久未归的爱人而洒泪生花，所以别名叫“断肠花”，借以抒发男女离别的悲伤情感。海棠花盛开时确实明艳无比，但也因为有了这个暗喻而让人悲伤，所以古往今来咏海棠的诗句所表达的情感也就截然不同。有欢喜赞叹的，如王安石的“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娆脸薄妆”，梅尧臣的“醉生燕玉颊，瘦聚楚宫腰”，王士桢的“海棠一树淡胭脂，开时不让锦城姿”；也有愁怨幽寂的，如温庭筠的“蜀彩淡摇曳，吴妆低怨思”，叶小鸾的“风情似怨腰先弱，雨后含情泪越鲜”,高鹗的“海棠何事忽摧颓？今日繁华为底开”；等等。

　　既然讲到海棠诗，就不能不提“海棠社”。《红楼梦》三十七回中讲的是探春发花笺邀宝玉和宝钗、黛玉等一起建诗社。适值贾芸送来白海棠花两盆，遂起名“海棠社”。李纨自荐为掌坛，迎春限韵，惜春监场，议定以“白海棠”为题作限韵七律诗。这也是结社后的首次吟咏，结果诗成后宝玉压尾，薛、林技高一筹。大家以为黛玉的最好，李纨却评宝钗为第一，宝玉则为黛玉鸣不平。第二日史湘云来又和了两首，众人皆称赞。其实曹雪芹在诗里早就赋予了诗作者诸如思绪、志向甚至命运的情感，也可以说是诗如其人，各具各的妙！那究竟是海棠花成就了诗？还是诗成就了海棠花？

　　说来也巧，写这篇文章时正好友人携来一幅旧画索题。画作为钱慧安(清末海派代表性画家之一，工人物、仕女)的《海棠仕女图》。画中海棠老杆数支斜逸而下，杆上着花朵朵，花开正艳，半掩半映着闺纬。纬上竹帘半卷，纬内设一妆台、一画几，几上纸笔闲掷，一女子云髻未挽，薄衣罗裙坐几前凝神，双眉微蹙，似有愁容。画境清雅，笔势飘逸，观摩再三，不忍释手。兴致所到，遂作俚句一首奉题：“罗纬半掩懒梳妆，风动鱼笺墨几行。心事三分春事近，海棠花下细彷徨。”书罢与友人品茶漫谈，此时窗外海棠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