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黄岩人文蔚起,涌现出众多文人雅士至今被人传颂。他们重节尚义、弘扬文教、乐于奉献,留下了众多历史佳话。江伯震就是其中颇负盛名的一位,为光绪二十年(1894)优贡,光绪乙未(1895)任职宁波府学教授,后来改任汤溪县学教谕。新学思潮涌起,光绪庚子(1901)他回到黄岩担任清献中学堂首任监督(校长),人称“江广文”。
盘峰江氏寓黄城
江伯震,谱名若栋,名青,字数峰,伯震是他的号,居住黄岩城内司前街。约于咸丰辛酉(1861)出生,光绪乙巳(1905)去世。江伯震祖先世代居住太平箬横,人称盘峰江氏。高祖江必馨、曾祖江光聪辈都以务农为生,到祖父江显英这一代开始学习经商,迁居黄岩司前街,从此成为黄岩人,他因第三个儿子显贵,清廷赠其祖父为武略骑尉,赠其祖母陈氏为安人。
江伯震父亲讳乘蛟,字荣丹,号云溪。伯父江腾蛟,曾任外委把总,道光辛丑(1841)英军侵犯时调守镇海关战死;叔父江潜蛟,曾任清兵黄标右营千总,同治乙丑(1865)冬,随同镇军刚安泰巡海,到主山遇寇,与镇军全部战死,清廷赠他“云骑尉”世职、恩骑尉罔替。
江乘蛟9岁时丧父,未成年就继承父业开始经商,撑拄门户,孝养寡母,他在家中与弟弟江潜蛟亲情关系最好。江潜蛟剿海阵亡,留下江若樑、江若幹两个儿子。江伯震与江若樑同年出生,孩提之际两人穿一样款式的衣服,邻居们非常艳羡这一对“双胞胎”堂兄弟。
当他俩到了读书年龄,江乘蛟延请塾师到家课读。旁人不理解,他家的几个孩子可以继承武职,他却请塾师到家教导江若栋、江若樑、江若幹三兄弟。他听后伤心地解释,正因为自己两个兄弟都战死疆场,才不忍心让儿子和侄子再去继承武职。于是,每年都延请塾师到家,并对塾师必诚必敬,付给塾师的报酬也是极其丰厚,从而让家中子侄三人全都进入县学,获得公粮供给读书。
后来,江若幹由廪膳生兼袭云骑尉,中式光绪壬午(1882)科浙江乡试举人,考取国史馆誊录,以知县用,分发福建试用。江若樑也由附生兼袭云骑尉,参加光绪戊子(1888)科浙江乡试中式举人,入资知县,分发福建试用。
江伯震从小孝顺父母,对待江若樑、江若幹两位堂弟交相友爱,他延续了家中良好风范,广大门楣。后来,江乘蛟于光绪辛卯(1891)五月去世,江伯震全力安排好父亲后事,请恩师王棻作了一篇《貤封武略骑尉江君墓志铭》,光绪壬辰(1892),江乘蛟归葬北城翠屏山。光绪乙未(1895),他又请好友杨晨为父亲修撰《皇赠文林郎貤封武略骑尉江公墓表》。
名流共读在九峰
光绪壬午(1882)、癸未(1883)几年间,江伯震与王舟瑶、黄方庆、孙泂、喻长霖、陈瑞畴等在九峰书院结伴求学,当时九峰书院山长是王棻。光绪甲午(1894),王舟瑶担任九峰书院山长,因为感念这些同窗好友,请蒲华作《九峰读书图》回忆这段美好时光。光绪庚子(1900),王舟瑶回到黄岩九峰书院担任山长,感叹他们师友相契的往事已经不可再得,即兴在画卷上题跋七绝五首(选三):
清·王舟瑶
其一
十年结伴此谈经,水色山光照眼青。
今日重来寻旧梦,故人零落似晨星。
其二
少年同学萃群英,叔度汪汪最有名。
太息斯人成宿草,竟教吾道失千城。
其三
几辈飞腾出草庐,木天花县各分居。
自知于事终无补,只合空山老著书。
光绪癸未(1883),王舟瑶还为江伯震作了《题江数峰青影像》七绝一首,希望他能守住本心,坚守内心的理想抱负,同时更要珍惜九峰求学时的同窗之情。这首诗歌类似于现在的毕业册留言,读来非常有意思,可以说是他俩青年时期友谊的见证。
题江数峰(青)影像
清·王舟瑶
举手作云覆手雨,不堪交道总如斯。
本来面目君须记,记得九峰讲学时。
经过4年的九峰书院相互砥砺,江伯震的学识得到长足进步。光绪十一年(1885),江伯震开始赴东南讲学,陈瑞畴、喻长霖一起入京都,王舟瑶与黄方庆、管世骏因成绩优异,应当时浙江学使瞿鸿禨之招,去杭州诂经精舍读书,他们从此各分东西。
光绪己丑(1889),江伯震同窗好友黄方庆生病,他和王舟瑶、柯韵琴一起去探望。当时,黄方庆拿出他的算学著作给他们看,因为谈论算学提到董方立、周叔筼作比较。凑巧的是这两位古人都是33岁去世,而这时黄方庆也刚好33岁,
不久黄方庆与世长辞,无心之间成了谶语。往事只待追忆,只道人生有太多无常。
荼蘼花馆忆佳人
江伯震娶妻毛玉荷,字莲卿,江毛两家原是远亲。毛玉荷从小聪慧过人,深得家学熏陶,才淑兼具。江伯震与毛玉荷喜结连理之后,夫唱妇随,恩爱情深。他们叠韵谱曲,双声笺诗,品茗赏花,即兴联句,一对才子佳人让人羡慕。在家中夜窗对月,吟诗作赋,既是闺中密友,又具林下之风。
此时,正是江伯震教学东南之时,新婚燕尔天各一方,难免寂寞寥落,毛玉荷触景生情,写下了许多闺情诗。如《暮春即事》(34首)、《早秋》《别燕》《春思》《秋思》《夜来香》等诗,尽管读来缠绵悱恻、柔情万转,但夹杂着几分薄薄的忧伤,让人心生惆怅。
早秋
清·毛玉荷
瑟瑟西风里,梧桐落叶稠。
吟蝉摧薄暑,征雁送新秋。
远岫出疏树,夕阳倚小楼。
年年曾记忆,世事付东流。
由于江伯震小夫妻俩聚少离多,毛玉荷相思牵念不已,再加上平时多愁善感,心情不畅,这朵柔弱之花缺少阳光雨露的滋润,渐渐枯萎,年仅二十就与世长辞,令人扼腕叹息。江伯震这时还在异地教书,听闻噩耗传来悲痛欲绝。于是即刻启程返航,风尘仆仆辗转多日到家后,扶馆下葬爱妻,柔肠寸断,从此两人阴阳相隔。
毛玉荷去世之后,江伯震对爱妻心思神往,追念不已。对于喜欢文字的人来说,只字片言都是心灵的絮语,往日的点滴都在字里行间呈现。于是,江伯震开始搜集整理毛玉荷的遗留诗作,汇编成诗集《荼蘼花馆剩稿》。
江伯震常将妻子的遗稿拿出来给好友赏读,请他们留下读后感。林丙恭读了诗作后,即兴作了《<荼蘼花馆剩稿>题词应江数峰先生教》4首,称赞江伯震不但艳福不浅,而且文福兼修,伉俪情深,双宿双飞,让人羡慕。同时感叹佳人逝去梦未圆,留下佳作让人读后心生怅惘。
《荼蘼花馆剩稿》题词应江数峰先生教四首(选二)
清·林丙恭
其一
艳福兼文福,何修竟有之。
藤花春满园,双绝并肩时。
其二
花落春归也,荼蘼梦未圆。
惟留旧吟稿,一读一神仙。
太平陈庚甫看了《荼蘼花馆诗稿》后,嘱太平林丙恭代题《荼蘼花馆诗稿》,他即兴再成二首七绝。尤其是最后一句“从此夜深谁唱和,一帘灯影自黄昏。”感人肺腑,直抵心灵深处,寥寥数字道出毛玉荷香消玉殒之后,江伯震深深的哀婉落寞之情,作为同窗好友发出了深深感叹。
《荼蘼花馆诗稿》二绝(选一)
清·林丙恭
荼蘼花馆返吟魂,金粉飘零月有痕。
从此夜深谁唱和,一帘灯影自黄昏。
宁海王正春(研香)看了《荼蘼花馆剩稿》,欣然作《题荼蘼花馆剩稿及遗像》七绝二首,称赞毛玉荷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只是可惜与江伯震认识迟了,难得见到他的爱人一面。同时劝慰江伯震,虽然人们说天妒英才,但好花自古少全开,人生当常想一二、不思八九。
题荼蘼花馆剩稿及遗像二首(选一)
清·王正春
其一
人言造化忌多才,我道天心有意培。
不是荼蘼零落早,好花自古少全开。
后来,《荼蘼花馆剩稿》排印本改称为《荼蘼花馆诗稿》,收集了毛玉荷的诗歌作品180首,词作37首。只是让人疑惑的是至今很少见到江伯震留存的诗词作品,不禁让人感叹如此重情的男子,真是奇男子。
崇节荒祠表忠义
据《光绪黄岩县志》载:“唐门山,在县东北五里,中有将军岩甚钜,元泰不华与方国珍战死于此而葬焉。”唐门山,位于北城街道马鞍山村与长塘村交界地。
据《元史列传》载:“泰不华,字谦善,初名达普化。以台州路达鲁花赤讨方国珍战死,追赠荣禄大夫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柱国,封魏国公,谥号忠介。公故以进士第一人及第,文章门阀之盛,一时无比,又能完节,宜后人思慕。”方国珍是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与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水师对峙永宁江王林洋水域。方国珍趁退潮时泰不华水师船只搁滩,指挥小船分割元兵战船,杀死泰不华,重创元兵主力。泰不华去世之后,就近葬在唐门山将军岩下。
唐门山山顶有双塔挺立,人称“双宝珠”。元代至正年间,唐门山南麓建有崇节祠,祭祀元泰不华及和他一起遇难的将士。由于崇节祠年久浸废,光绪丙申(1996),任职宁波府学教授的江伯震请黄岩知县关钟衡重建崇节祠。
江伯震写得一手好字,擅长篆隶,是当时黄岩公认的书法高手。人们推举他在祠堂后面的将军岩上摩崖石刻“元魏国公忠介尽节处”9个隶书大字,随后在左侧落款“丙申中秋江青书”7个行书小字,予以记录。将军岩壁立18米高,两侧古松合抱,盘盖岩壁上边。
江伯震不但创议重建崇节祠,而且带头募捐资金,建成大殿三间,另有馀屋数间,颇有清趣。丁酉(1897),崇节祠完成重建焕然一新,这一盛举得到了人们交口称赞。江伯震和黄岩当地众多名士在知县关钟衡的带领下前来祭祀,王舟瑶留下了4首七律记事诗。
正月八日,忠介公(泰不华)祠落成,
偕同人致祭,因纪以诗。(选二)
清·王舟瑶
其一
唐门山色郁葱葱,练锁澄江浪拍空。
前代孤臣曾葬碧,当年战血欲流红。
文章一代惭詹鼎,知己千秋有省中。
今日祠成重祭奠,灵旗缥缈卷雄风。
其二
前朝赐额渺难窥,五百年来迹渐移。
一树冬青留古墓,满山秋草没荒祠。
表忠难得关文衍,吊古偏来江秉之。
我辈登临休雪涕,裹尸马革是男儿。
第一首首联开门见山点出葱郁的唐门山,位于九曲澄江畔,长年累月浪拍风涌。就在这里埋葬着元代名臣泰不华,当年他带军在离这里不远的江面上对战方国珍而失败,血流成河。作为文臣他让方国珍麾下的文臣詹鼎感到惭愧,詹鼎后来归顺明朝。崇节祠新建完成,举行祭奠仪式,彩旗在江畔迎风招展,黄岩城内的文士在知县关钟衡带领下,前来祭奠泰不华。
另一首写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元朝至正年间朝廷赐额的崇节祠,由于经过了近500年,早已人迹罕至埋没荒间。好在知县关钟衡为泰不华向朝廷请求建祠,并主持入典仪式。崇节祠是黄岩读书好义的江伯震首捐募建,他还亲自为泰不华在将军岩摩崖刻石。一起前来参加凭吊的同好们,更要学习泰不华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
光绪戊戌(1898),江伯震还恳请浙江宁绍台道仪征吴引孙撰写《台州重建崇节祠记》,他亲自篆额“台州重建崇节祠记”,由林骏声书写碑文。碑立在城北(原拱东乡)唐门山崇节祠外,高195厘米,宽83厘米。
光绪己亥(1899)三月三日,九峰书院山长王棻带了江伯震等门下弟子20人,在唐门山下永宁江畔曲水流觞,写下了《唐门修禊记并诗》,记述了这次修禊是仿照兰亭雅集曲水流觞,崇节表忠体现桑梓情怀,希望如此有深远意义的文人雅事,应该在黄岩这块沃土上长久传承下去。
唐门修禊诗(节选)
清·王棻
唐门山枕澄江浃,泰公孤坟在其趾。
江郎走告关尹喜,卜筑新祠映江水。
己亥暮春修禊记,翩翩翔集二十士。
崇节表忠恭桑梓,千秋万岁长如此。
崇节祠南临永宁江,北朝翠屏山,祠前有方塘大旱不枯竭。为了进一步美化环境,打造人文景观,江伯震为此提议开凿石栏围挡,并在江边筑堤一里多路程,夹杂桃树、柳树种植在上面,船只航行在永宁江上,这里风光如画,成了黄岩一处旅游名胜。
西江别墅扬风雅
西江别墅是黄岩清末民初时的标志性建筑,也是文人雅士诗词唱和的聚集地,是黄岩城内西郊的一处公园。因为所建地位于离西江较近的城内后巷,所以称为西江别墅。西江别墅的建成也得益于江伯震的倡议,在他和众多黄城名士的共同努力下打造了这处文化高地。
江伯震不但学富五车,而且深懂堪舆学,曾经称黄岩城西北是龙脉所在地,这里有小庙一座,开辟扩展后可以当作公园。光绪乙巳(1905),他和黄岩王勤甫、陆冶亭两位有名的乡绅商定后,开始捐资开建,整座园林共占地面积6亩,左边是东观,右边是西园,在门口题上匾额“西江别墅”,没想到开工没几个月他就去世了。
西江别墅建了好几年时间,内有六角井一口,刻有“甘泉”两字。外面凿有“半矩池”方池一口,池中的金鱼争食游动,非常热闹。建有3个亭子,其中2个亭子用茅草搭建,样子比较古朴清趣,西边的亭子挂有亭匾,由林丙修题匾。园内石径虽不多,但设计比较巧妙,石径两侧种植木槿和其它花卉,曲径通幽,幽静深邃。园子西北挖开水沟,边上建成水堤,沿着堤岸种植桃花和柳树,沿带夹杂种植芙蓉、荷花、梅、菊等四季花卉,果园藤架一直向东延伸。夹道中间还建设有回廊、雅轩等公共设施,应有尽有。
东观有厅屋5间,中厅供奉前知县关钟衡神位。一开始由江伯震创建,客间悬挂有关钟衡、江伯震的放大遗像。江伯震去世后,西江别墅督建事务由柯韵琴主管,没想到柯韵琴也随之去世。最后,由王勤甫、陆冶亭两位先生负责西江别墅落成。西江别墅建成之后,请黄岩著名绅士林丙修撰写了一篇《西江别墅记》,刻成石碑树立在公园门口,记述了公园的建成始末,并对公园进行简要介绍。
西江别墅后来成为锦江诗社社员聚集地,这里绿树成荫、花香满径,避开喧嚣来这里雅集歌咏,秉烛夜谈,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三五知交聚会,时光过得很快,只能期待他日再聚。太平江涵曾在《答给谏杨定孚先生原韵》七绝中,写到西江别墅的涉趣亭,这里到了晚春时节依然花木繁茂,芳香四溢。他在诗歌原注中还特意提到:西江别墅当年由江伯震倡议,和许多同好一起筹建而成。这次宴会的主人是他的堂弟江若幹,由他召集众多诗友在此雅集诗咏。
答给谏杨定孚先生原韵二首(其一)
民国·江涵
宴集将之涉趣亭,晚春花木斗芳馨。
好随乘兴游山屐,先过月河拜福星。
光绪丙辰(1906),黄岩著名学者王舟瑶曾作《怀江伯震学博(青)》七绝盛赞他:“崇节荒祠荐藻蘋,西江别墅柳条新。表章忠义扬风雅,别有深情似古人。”这是对江伯震义薄云天、情深似海一生的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