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宋墓出土文物浅析之五
除了G20峰会上闪亮呈现的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之外,还有一件黄岩宋服受到峰会嘉宾的关注,它是入展中国丝绸博物馆的对襟双蝶串枝菊花纹绫衫。
这件绫衫十分显眼地放置于中国丝绸博物馆二楼丝绸之路连廊的中央,为文物展示最高规格的平展柜专柜展出,足见其尊崇的地位。9月22日,笔者从中国丝绸博物馆新馆启用仪式上获悉,该新馆在G20杭州峰会期间,先后接待了6个批次的参观团,其中包括多国元首的夫人。对襟双蝶串枝菊花纹绫衫,它代表了南宋浙江丝织品的手工艺水平,是浙江从丝绸之源到丝绸之府所佐证的珍贵实物依据。故而,受到了嘉宾们的高度关注。
一
绫衫呈浅黄色,饰有双蝶串枝菊花的花纹。领、襟、袖、下摆等处的沿口都镶有深褐色的衬边,对襟沿口接近下摆之处备有两条系带。衣长95厘米,通袖长182厘米,袖宽49厘米。这件衣服是赵伯澐墓出土的76件丝织品中,色彩最为亮丽,图案最为精美,保存最为完好的一件。它砥砺了800年犀利的时光金箭,依然纤毫无损,华光透亮,熠熠生辉。
绫,是中国传统丝织物的一类,是斜纹地上起斜纹花的丝织物。据《释名·释采帛》云:“绫,绫也,其文望之冰凌之理也。”就是说绫织物的花纹看似冰凌的纹理。《风俗通》也记载:“积冰曰凌。”因此,在织物表面呈现出叠山形的斜纹形态成为了绫的主要特征。百度百科作这样的解释:绫有花素之分。《正字通:系部》:“织素为文者曰绮,光如镜面有花卉状者曰绫。”绫采用斜纹组织或变化斜纹组织。传统花绫一般是斜纹组织为地,上面起单层的暗光织物。
绫质地轻薄、柔软,主要用于书画装裱,也用于服装。绫在汉代以前就已经出现,汉代的散花绫用多综多蹑机织造,三国时绫机作了改革,能织造出禽兽人物较为复杂的纹样,唐代绫得到了很大发展,并用作官服。唐白居易在《杭州春望》的诗中有了绫的记载:“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酤酒趁梨花。”
在繁多的品种中,浙江的缭绫最为有名,宋代在唐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狗蹄、柿蒂、杂化盘雕和涛水波等名目。
二
这件绫衫的可贵之处在于它的纹饰图案的精美,优雅娟秀的重瓣菊花均匀点缀于舒展漫卷的枝叶间,一对蝴蝶闻香而来翩翩飞舞。花、枝、叶、蝶四个元素组成的图案单位循环连续,富有一种疏密有致、均匀和谐的美感,使得整幅匹料的织成效果透露出华贵的气派。这幅“蝶恋花”的画面中,秋日暖阳的祥和景象扑面而来,足以将冰冷的霜雪消融。可以想象在秋风不冷,秋阳不热的时节,赵伯澐身着菊纹蝶衣漫步在天籁悦耳,秋声动人的环境中,自然会滋生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然恬适的意境。一件合身喜欢的衣服除了给人一种舒适感之外,有时还会在精神上产生欣慰感。
这种“花蝶秋色”的景象让人眼花缭乱,误以为进入了乱花丛中,锦上添花的风格极尽奢华。潜庵《苏台竹枝词》有诗曰:“穿花蛱蝶趁风偏,碎剪红绫五色鲜。锦翅珠睛飞欲活,合欢衫上舞翩跹。”这样的描写其华丽繁缛程度可见一斑。
蝴蝶纹样最早出现在隋代,到宋时已经普遍应用,成为装饰纹样主题之一,在衣服与瓷器上尤为常见。其蝶纹形态与隋唐圆润可爱、俏巧俊秀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体态清瘦飘逸、清新淡雅。这一时期的蝶纹呈现多元化的特点,形成或地域特色浓郁,或质朴清新,或典雅脱俗的风格特征。(引自《中国传统蝶纹设计风格及其流变考》王晓艳)这件菱衫的蝶纹形态一只为双翅最大程度的平展,另一只是翅膀闭合时的状态,取单翅侧面的视角,两只蝶儿头头相对,表现出上下翻飞相互追逐的姿势。蝶的触须、翅膀脉络及后翅飘带作了夸张弯曲、风动飘逸的艺术处理,使得对蝶有了灵动、高贵的气质,可谓“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蝴蝶以其形色之美被人们所喜欢,以其忠于情侣为世人所膜拜,南宋乾通五年(1169),张津将梁祝化蝶的故事用文字载入《四明图经》之后,这个荡气回肠的千古绝唱便在艺术领域中演绎出无可比拟的凄美。千年之中,催落的动情泪水足以汇聚成河。自宴殊写下《蝶恋花》开始,此词牌则以抒写多愁善感和缠绵悱恻为多,柳永、欧阳修、苏轼、李清照等宋代词人写下的《蝶恋花》成为了经久不衰的冠绝。
民间常常用“猫蝶图”来祝寿,以猫蝶谐音“耄耋”;用“瓜蝶图”来祝贺婚喜,寓意瓜瓞绵绵,多子多孙。蝴蝶象征着长寿、和平、自由、爱情和幸福,成为我国传统的吉祥物。
三
在古人心目中,菊花能轻身益气,故亦被禀赋了吉祥长寿的含义。菊花多为纯黄色,我们祖先认为黄色是中华民族最高贵的颜色,并称黄色为中色,也叫正色,所以菊花可以象征做人正直,不偏斜。士大夫慕其高风亮节,亦多种菊自赏,并夸赞菊花是“芳熏百草,色艳群英”。自从被陶渊明先生垂青之后,菊花被看作群花中的“隐逸者”,赞它“风劲斋逾远,霜寒色更鲜”,故常喻为君子。文人赋予了梅兰竹菊多种多样的含意,因而菊花与文人之间是同构的,“花落无言,人淡如菊”,代表着名士的斯文和格调!“人淡如菊”是一种平实内敛、拒绝傲气的心平如镜。这样的淡能够让我们在物欲横流的浮躁尘世中,参破纷扰,洞察世故,谢绝繁华,回归简朴,达到云淡风轻、超凡脱俗的境界。
中国人有重阳节赏菊和饮菊花酒的习俗。唐孟浩然《过故人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就以五代十国时期的一次重阳赏菊为背景,用老谋子壮观恢宏,漫天飞舞的手法,将菊的花事尽情演绎。《杭州府志》中记载:“临安有花市,菊花时制为花塔。”从南宋时杭州开始,民间就有了流传至今的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宋末史铸的《百菊集谱》记载有131个菊花品种。可见菊花在宋以前就已经深入百姓的生活日常。
传统的花卉纹样中很难区分串枝、缠枝、折枝的差别。串枝图案,乍看起来与缠枝图案似无多大区别;但仔细分辨,二者还是有不同的地方。缠枝,它的主要枝梗把主题花串连起来,在单位纹样中,看不出这种明显的效果,当单位纹样循环连续后,枝梗贯串相连的气势便明显地显示出来。而折枝,顾名思义就是折断的一枝花。在折枝纹样的处理上,要求布局均匀,穿插自如,折枝花与折枝花之间的枝梗无须相连,应保持彼此间的间断与空地。串枝纹,从中亚的秦草,随着丝绸之路的西风东渐,逐渐形成本土化了的唐草。千百年来,它一直自信大气地舒卷着,成为汉文化的艺术符号。此件衣服的纹样图案的造型设计具有较强的现代感,假若直接借用在现代服装上,也不会使人感受到800年时间的距离。可见,古人的审美一点也不会输给现代人。
四
宋代服饰文化在中国服饰文化史上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服饰图案作为宋代文化的载体,体现了宋人的审美和精神,宋代服饰图案融合了士大夫儒雅的审美情趣和普通市民阶层世俗的审美需求,整个宋代的服饰图案呈现了雅俗共赏的面貌。
宋代服饰图案的特点为清雅之气,服饰图案的程式化也有便于理学义理的阐释。他们巧妙地利用谐音、象征、寓意、比拟等手法,将动植物纹样的习性、生长特点等于理学主张相联系,演化出幸福、美好、多子、长寿等纹样题材。宋代理学对儒家的继承,对释教的扬弃是从宇宙论开始,以伦理学终结。所以,这一时期的图纹变得程式化,而寓意吉祥的图案则从此时开始发扬光大。(引自《宋代服饰图案艺术性探究——以缠枝纹为例》)
北京服装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刘凤月曾论述分析,在社会政治动荡不安、南北分裂对峙的时代里,弥漫于宋代上层社会的审美趣味和美学思想已然失去了富贵、安乐、高傲、奢华的风气,反之透露着一种孤冷、伤感和忧郁的情调。因而寄情于自然界的风景山水、花鸟鱼虫都带有隐逸的生活气息,强调平淡自然,反映个人内心的审美情趣和理想广泛出现。
受画院写生花鸟画的影响,纹样造型趋向写实,构图严密。在唐朝流行的宝相华、对鸟、对兽等纹样随之消失,加以替代的是写实的折枝花、缠枝花、串枝花以及大量的花鸟题材。
五
在赵泊澐的系列服装中,还有一件对襟花卉菱衫和一件对襟斜线绣菱衫。这些宽松随意的对襟上衣,应该属于燕居的休闲服装。借助服饰这一外在的载体和形式,可以窥见文人士子们摆脱尘世纠葛和功利的思想,在审美上追求质朴、脱尘之美,表达内心对淡泊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著名的赵佶《听琴图》中的主人公就是身着类似的对襟绫衫,焚香抚琴于松下,幽幽禅意,空灵闲适。
宋时,纹饰的发展刚好处于繁荣期,这件绫衫蝶纹华丽转身,摇曳多姿,集万千宠爱;串枝菊纹则雍容繁缛、舒展大气,氤氲着一派赏心悦目、吉祥美好的人间繁华。
南宋的江南黄岩,连男子也身着蝶衣,或许是这种服饰着实大有高贵潇洒,倜傥风流的派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