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一副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题目: ‘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这才真是‘岁朝清供’！”这是汪曾祺先生写的《岁朝清供》里的结尾部分。

　　想来老先生见到的这幅旧画应该属于《岁朝清供图》，它是以“清供”入画的画作。“清供”又称清玩，其发源于佛像前之插花。而“岁朝清供”起源于唐代，“岁朝”即一岁之始，指农历正月初一。“清供”即指以仙花、瑞草、嘉果、奇石、文玩、美器供于案上。供天地日月，供神仙圣贤，更供祖宗社稷——以祈福纳祥。“清供”最早是以香花蔬果替代祭祀之牛羊，而后发展成为包括金石、书画、古器、盆景在内，一切可供案头赏玩的文房雅物。

　　众所周知，书房在古代又称书斋，是专门用作阅读、写字、清修或工作的地方。在“以文为业，以砚为田”的文人眼中，书房既是他们追求仕途的起点，更是他们逃避市侩，寻求自我的终点。不管是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灯一人一卷书；还是“红袖添香焙名茶，雪夜闭门读禁书；”作为传统文人心目中最后的港湾，书房中必有文房清供。它可以是寻常的花草、蔬果，也可以是一块山石，一件古器，表达的却是主人的一份心情，一种雅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供”可以称得上古人雅致生活的一种缩影。

　　到了明清时期，这一习俗变得更加盛行，供品不仅美观，而且富含特定的文化意义和吉祥寓意，所供物品因其谐音或形状，常用来寄托人们对新年的美好祝愿。如佛手代表“多福多寿”，石榴代表“多子多孙”，梅花喜鹊寓意“喜上眉梢”，花瓶如意寓意“平安如意”等等。其表现形式多样，尤以绘画、诗歌等作品为最佳。

　　明清以后，《岁朝清供图》在书画领域十分盛行。画家们兼工带写、点题诗文，使之成为图文双美、气韵生动、含意丰富的文人画种。代表性的就有陈洪绶、李鱓、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而文人画最大的特点是标榜“士气”追求“逸品”，讲究笔墨情趣凸显自身修养。他们以诗书入画，在所绘的自然物象中寄托志向、抒情表意。

　　如“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就曾捡漏一幅元人李萌的《岁朝图》，虽“破烂不堪”然果断买下，重新装裱后悬于书斋，并题句曰：“一瓶一瓶又一瓶，岁朝图画笔如生。莫将片纸嫌残缺，三百年来爱古情。”以彰显古风古意。又如清沈俊的《岁朝清供图》画的是柏结子，梅破蕊，茶瓶清供，晓窗迎新，自题诗一首：“柏子香中霁日妍，一瓶清供晓窗前。玉梅破蕊先含笑，春色今年胜旧年。”一派祥和富贵气息扑面而来。还如现代画家郑师玄的《岁朝图》题诗曰：“斗室春生气自温，唐花瓶配水仙盆。莫将看作寻常物，元日都从吉日论。”更是阐述了“清供”的本来真意。

　　因为“清供”的“清”字，即清雅不俗之物，也可表示“清心寡欲”的心态。“供”，则表示恭敬供奉，代表高洁无染的文人性格。所以“清供图”的题材和画家们的精神总能相互契合，成为他们颐养性情的完美体验。

　　既然是养心“雅”物，难怪文人画家们会一画再画。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陈洪绶的《岁朝清供图》，不但数量多，而且都画得冷逸隽永、精美绝俗，今特撷取一帧以窥全豹。是画为绢本竖条直幅，作者于画面左侧勾勒一大铜瓶，敞口宽肩，古拙可爱，布满绿锈。瓶右侧背部放一精美的盥水龙耳圆卮，中蓄清水半杯，配一铜勺，当为铜瓶添水之用。描绘最精彩的是插入铜瓶的花枝，梅花、月季互相穿插，梅枝遒劲挺立，月季亭亭旁逸，一“刚”一“柔”，相映成趣。整幅作品造型入微，设色秾丽，洵为其早年难得一见之精品。

　　折一支春花，装一只梅瓶；持一把如意，绘一幅“博古”。古人爱摆“清供”，也爱画“清供”。他们的这份雅致的生活美学和精致的生活方式让今天的我们受益匪浅。其实说到底就是心境的升华——心中有美，一切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