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迟钝的人总是不太能及时地捕捉到四季微妙的变化,比如我,寒冷使我的意识还停留在冬天,连绵的阴雨让整个城市浸淫在灰的色调里,眼前看到的是旧年的绿色,反反复复多次叠加的深绿,绿的发黑,哪里有春日的色彩,春天根本还没有来嘛。
不曾想今日路过山野乡村,一望无际的萧条里有一刹那明黄夺目而出,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使你不得不分出视线来关照她,原来田埂上已然开出小块油菜花,乍暖还寒的天气最惯于欺骗人的,只是这些冷不丁里冒出来的小花小朵让人不得不相信春天确乎是到了。丰子恺先生说:“春光先到野人家。”果然没有错。
接着又有几株玉兰,呼喇喇开得仿若一席盛宴,远远地满树琼花亭亭凝伫,只是细看去已有褐色的锈迹悄悄爬上白色的花瓣,无声地提示着:早在油菜花之前她便已然开放,如今怕是花期于尽。这使我心有戚戚,春的消息是在多久之前便已经走漏了风声,又是哪个幸运儿夺得了先机?
《吕氏春秋》言:“春之德风,风不信,则花不成。”风是传递春信的使者,按照既定的排列和顺序向自然界传达苏醒的指令。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这种先开花后长叶的植物总是最先指示了江南早春的物候。据说,看起来柔软娇弱的花反而比叶子更能耐寒,或者与其说是花在等待春天,倒不如说是在预谋春天,像十七八的姑娘,冬雪里早早在企盼春日,等不及春的回暖,只需要东风一个“春来了”的借口,就立刻要穿上美好的裙来摆脱冬日的沉闷和单调。
东风是有序的,也是平等的。冬日里蛰伏的虫子感知到春信的时间未必比梅花晚。《礼记·月令》有云:“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这使我想起几天前和女儿走在小区里,雨下的淅淅沥沥,颇有些寒意,头顶上突然啪嗒掉下一个什么东西砸到伞,我不以为意,女儿眼尖,发现是条虫子,青褐色,浑身长毛,有些吓人,女儿呲牙咧嘴,我随手一甩,那条虫子顺着雨水做了个完美的抛物线便被我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想来这是我最早间接地通过一条虫子接收到春的消息。这条可怜的小虫早早的预示了春的来临,并且在不远的将来蜕变成蝶来真正地昭告最繁盛的春天。有诗云,“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我与诗人在同样的寒夜里遭遇同样的生物,不同的是,诗人听到虫声敏感地察觉到春的气息,而我只是随手甩了虫子。
要说春信先落谁家,东风的脚步再快也赶不上“吃货”们早有图谋的念头。把珍馐美食刻在骨子里的老饕们可不管东风来不来,什么时候来。他们早早地就开始惦记着春日里的美食。白居易做江州司马的时候,春来竹笋满山,这位司马不仅自己大饱口福,还留下诗句“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来提醒食客们不要犹豫,趁早吃笋。顶级食客苏东坡尤爱时令野蔬,元丰七年的一个春天,他被派往汝州任职,中途特地跑到南京去吃蒌蒿,他的一首诗广为传诵,“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嘴里吃着现成的蒌蒿,心里还惦记着刚抽芽的芦笋和初春时节从海里回来奔波在路上的河豚。
东风有信,有的生物在等待,有的生物被唤醒。我庆幸在这不早不晚的时节地抓住了春天的消息,免于留下“乍知春去,始觉情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