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雕之美,美在方寸之间。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致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神态。”明末清初散文家魏学洢的《核舟记》,是讲述中国微雕艺术的经典之作。百年后,“微雕”这一技艺并未消失,而是在中华大地各处延伸、发展。
黄岩微雕匠人潘承德,幼时学字,少年入行,中年自学微雕成才,此后,他用近半生时间独自书写着“黄岩微雕”的风采。潘承德的作品精细微小,以至于普通肉眼难以窥见其全貌,需借助放大镜乃至高精度的显微镜方能一探究竟,堪称“绝技”。2007年,“黄岩微雕”列入区首批非遗保护名录。
十年功底妙笔生花
“微雕对匠人的雕刻技术、书法能力和手稳程度要求极高,我现在年纪大了,已经刻不太好了。”黄岩微雕匠人潘承德静静地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手里握着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篆刻刀,无奈地叹息。1933年出生的潘承德,如今已经92岁高龄,对他而言,不能再酣畅淋漓地完成一件微雕作品,是件极为遗憾的事。
微雕是一门古老的艺术形式,早在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上就已有出现。它也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中最为精细微小的一种工艺品,匠人们通过圆雕、浮雕、透雕等多种形式在微小的材料上进行精细雕刻。如陕西固原出土的西周甲骨之残片,雕有小如米粒的篆字,笔划细如发丝;战国时的玺印小如累黍,印文却有朱白之分;明清以来,微雕匠人们更是以其巧手在象牙、玉器、果核上雕刻出了无与伦比的微雕作品。微雕作品的题材广泛,从诗词歌赋到山水风景,从花鸟虫鱼到稀禽猛兽,从古代人物到现代生活,皆可入画。
微雕创作需要有书法绘画的功底及独特的艺术构思及雕刻技法。潘承德与微雕结缘,还要从他的职业说起。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黄岩陈珊连、陈方俊父子等人成立“黄岩翻簧刻字生产合作社”(后发展为“黄岩翻簧厂”),并向社会进行公开招工。
从小写得一手好字的潘承德从一众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该合作社的首批工人,“当时我只有十七八岁,进厂后分到雕刻组跟着陈方俊学习,我本来的书法绘画基础就很好,所以没多久就能单独做工了。”潘承德回忆道,他的父亲擅长书法,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喜爱上了书法绘画。没想到,这个爱好不仅帮助他找到了心仪的工作,还影响了他的一生。
当时,黄岩翻簧刻字生产合作社在政府的支持下,事业蒸蒸日上,创新作品在国家级、省部级专业评比中频频获奖,产品更是销往欧、美、日等60多个国家和地区。“我们是计件发工资,做得多赚得多,我那时很努力,从早做到晚,雕刻了很多翻簧作品。”潘承德笑着说。
潘承德本就在雕刻这一行内深耕多年,性格喜静的他遇到微雕亦是命中注定。
“有人向我介绍过微雕技艺,当时全国没有几个人会做,我觉得即使没有师父教我,我也可以挑战一下,毕竟我有着十多年的翻簧竹雕功底。”潘承德说。
刀走毫厘微中见艺
潘承德真正学习微雕时,已近中年。俗话说,人到中年不学艺。更何况微雕这一中国工艺美术独具风格的“特技”,其难度之大远超普通技艺。
“微雕之所以被称为‘绝技’,是因为创作者主要靠意向指挥手腕,需凭感觉运刀,靠经验完成创作。”潘承德介绍,微雕又被称为“神刻意雕”,创作者是在肉眼难以看清的微小空间内施展技艺,在雕刻之前需要酝酿成熟,成竹在胸,然后手指运刀,在细微之处见真功,“微雕的刻痕要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很多,不用放大镜看都看不清,可想而知,创作过程是多么不容易。”
对潘承德来说,即使知道前路漫漫且艰辛,但因为热爱,他依然愿意投入所有身心。
“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他决定要做某件事,就一定要把它做好。”潘承德的女儿潘无非说,父亲练习微雕的时候非常专注,家务及照顾子女的重担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小时候,她常常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练习微雕,“在塑料、竹片、石头上一遍遍练习,半夜两三点了还在雕刻,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多年。”潘无非说。
1962年初,潘承德尝试创作第一件微雕作品,他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材质,在稻谷般大的竹青片上刻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序言中的一段,共计181字。之后,潘承德的作品越来越精巧,其中有些作品还被送到国际展览会上。1983年,他创作的一段3毫米长发雕《祖国万岁》,2毫米长象牙丝雕《友谊万岁》和1毫米高《观世音像》三件作品被送到巴拿马,在当地的世界博览会上隆重展出,被巴拿马官方报道誉为“艺术奇葩、精巧技术”。而最令潘承德满意的一件微雕作品则是他在八十年代后期创作的微雕作品《滕王阁序》。在长9厘米、宽6毫米的象牙平面上,潘承德雕刻了满满780字,行行工整、字字秀丽,落款处还刻有一牧鲜红的印章。他的名字被编入在《世界名人录》中,记录下了他在微雕领域的奋斗足迹。
“透过显微镜看,潘老师的微雕作品精妙无比。哪怕等比例放大,仍然是一幅十分优秀的书法或者山水画,这就是他的功底所在。”黄岩一位微雕收藏者说,他家中刚好收藏了潘承德早期创作的一件翻簧微雕作品,其4*6厘米的方寸之间,山水相伴,美轮美奂。
孤独传承弥足珍贵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黄岩微雕的“黄金时代”,潘承德的微雕作品在国际展览会上引起轰动后,也曾吸引国内多家媒体宣传,如1981年1月10日的《浙江日报》、1981年3月16日的《浙江广播电视周报》、1986年3月24日的《经济生活报》、1989年7月8日的《浙江日报》相继对潘承德作了专题介绍和报道。
“大家都说微雕好,但是没有人来跟我学。”潘承德无奈地笑着说,选料、打磨、抛光、制刀、磨刀、雕刻、上色等10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需创作者的耐心和坚持,“这个技艺太难学,要真的热爱且沉得下心才行。”
黄岩微雕自出现至兴盛,再至衰落,始终只有潘承德一人苦苦支撑。
二十多年前,潘承德曾收过一个徒弟,但是对方学了一年就放弃了。潘承德明白,黄岩微雕技艺的传承,如果没有市场托底,很难持续。潘承德50多岁时曾创业开办一家工艺品厂,对外销售翻簧竹雕、微雕、家具等产品,但购买微雕的人少之又少,加上微雕无法批量生产,且不像家具或翻簧竹雕一样有较大的市场,不具备在市场上流通的条件。而随着年龄增长,潘承德身体健康状况大不如前,他的微雕作品也因遗落、住房搬迁等原因所剩无几。
黄岩区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文化非遗科卢云庆感叹这项技艺的精妙,曾多次帮助潘承德寻找传承人,可惜,均以失败告终,“我们试着寻找有书法绘画功底的人来学习,但这项技艺对传承人的雕刻基本功、耐心、意志力都有着高要求,很难找到合适人选。”
潘承德的子女中虽有人学习过书法、绘画,但他们对传承父亲微雕技艺并无兴致。“我们兄弟姐妹的性格比较外向,工作生活都很忙碌,很难像我父亲一样能耐得下心做雕刻。”潘无非说。
“我能够理解,因为仅靠微雕是生存不下去。至少我的人生能与微雕相伴那么多年,已经满足了。”面对黄岩微雕的传承困境,潘承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