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友、严蕊俩窃窃私语,聊题甚广,只闻唐仲友在问:“今朝进班两府,始广柑贡。严子来自橘乡,可知橙橘种类?”严蕊答道:“橘有榻橘、绿橘、乳橘、朱橘等,橙有青橙、绉橙、香橙等,柚有朱栾、香栾、蜜旦等,给予中书省(主文事)、枢密院(主武事)均为乳橘,人称天下果实第一也。”“严子果真女中秀才,天下之事无所不晓。”唐仲友夸道。严蕊道:“我本农家之女,视橙橘若家常便饭,有何称奇?不像你们做官的胸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句出于何人之口?”“范希文之《岳阳楼记》也。范公仲淹,庆历三年任参知政事。庆历四年至七年,范公之兄范仲温任黄岩县令,兴水利,修城墙,政绩赫赫。熙宁九年至元丰二年,仲温之子范世文任黄岩县令,凿井辟坊巷,人人皆知。淳熙七年至今,任黄岩县令的范直与即仲温之孙、世文之侄。三代任黄岩县令者唯范公一脉也。”“严子才华令我钦佩。”唐仲友兴趣甚高,与严蕊觥来盏出,视无人之境,畅饮不尽。
在宴除了赵师端外,谢希孟、楼大防、陈同甫均为风月场上人,各自对王蕙、张韵、赵娟打情骂俏,直戏闹到上灯时分,众宾席散。
萝卜青菜各人喜爱,陈亮觉得赵娟甚为俏趣,色艺虽逊于严蕊,但另有一番情味,陈亮是个情种,当夜就宿在赵娟家。
陈亮豪爽无比,视金钱如粪土,毫不吝啬,赵娟未曾遇见过如此富豪子弟,对其百倍趋承,两人情投意合,均有娶嫁之意。赵娟只因自己为官身,苦于无法落籍。陈亮道:“唐太守与我是同乡朋友,落籍之事包在我身上,尽管放心。”赵娟道:“如此则最好不过了。”
过了几天,陈亮特地为赵娟落籍从良之事来找唐仲友,仲友道:“同甫乃今朝一流才子,不挑严蕊却挑赵娟,为何?”陈亮道:“一来陈某钟情不钟名,于我心中赵娟不在于严蕊之下。二来严蕊是太守知音,若为其脱籍,你会放她走吗?”唐仲友道:“仁兄毋见笑,为官亦有难处啊。朝廷法度:官府有酒,可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许私侍寝席。我与严子虽为知音,亦清清白白。若未入仕途,则择严子有何不可?身为太守便先遵其法度。兄真为严子落籍,确实心痛,今为赵娟脱籍,无所不肯。望同甫三思。”陈亮道:“我心意已决。”“那好,小弟为赵娟脱籍就是。”陈亮满怀喜悦把唐仲友的话一一复与赵娟,赵娟自然高兴。
一日,府中宴请,召赵娟等来承应。唐太守问赵娟:“陈官人托我为你脱籍,是否有此事?”赵娟谢道:“小女子厌恶风尘,大人帮我脱籍,大恩大德今生难忘。”太守道:“脱籍后嫁与陈官人?”“陈官人肯收我,便从他去。”唐太守心想:小小年纪,入世甚浅。她哪里晓得陈亮家中空虚,近日挥金如土,这资是我所赠。哪里晓得情场上的羔羊却是条凶恶的狼———一次,陈同甫去访辛弃疾,遇小桥,马怯不前,同甫大怒,一剑斩断马首,马倒血地而同甫脸不改色,若无其事徐步过桥。也许唐仲友一时出于好心,道:“你嫁与陈官人,要经得起冻饿才是。”赵娟是个聪明人,一听五色无主,心想:我以为陈官人如此慷慨,家中必定富裕,故愿嫁给他。若按太守所说,是个贫穷汉,我岂能如此草率把终身托付于他?
唐太守出于好意,根本上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继而给赵娟批了脱籍文书。赵娟见了陈亮,言语冰凉。陈亮想:人道妓女无情,难道真的?我与她脱了籍,却不提嫁人之事。遂追问赵娟为何因,赵娟道:“太守说嫁到你家就要有忍冻挨饿的准备。”陈亮一听,火冒三丈:“唐仲友,这小子!你喜欢严蕊,我喜欢赵娟,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背地耍人?!”陈亮不与赵娟解释,也不与太守辞别,竟独自到婺州找朱熹。
此时朱熹任浙东提举。陈亮向朱熹说明自台州来,朱子问:“唐仲友在台州搞得怎么样?”陈亮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出:“他除了整日与营妓严蕊打得火热,还会搞出什么名堂?”“他有没有提及过下官?”“他说你字也识不得几个,还讲什么学。”朱熹听罢默然长久,心想:唐仲友自恃才高,却不该如此贬低我啊。但又看陈亮怨气满腹,也许在搬弄是非。一转念,背后之言,未必为真。亲去台州一趟,了解实情。
时高炳如为唐部下,才不如唐仲友,唐亦颇轻之。朱熹来台州,高炳如即去诉说。此时,楼钥为台州府添差通判,此人厚德美政,朱熹向他了解唐仲友的所作所为,楼钥中肯评价,并劝朱子宽容之。楼钥后入宫为宁宗皇帝讲学,官至参知政事。当唐仲友得知朱熹到台州,慌忙去迎接,已迟了些。朱熹验证了陈亮的话:“果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当日,索取州印,交付于郡丞,道:“太守不称职,听候处理。”又闻严蕊去黄岩探母,即派吏至黄岩,在郑奭家追到严蕊,收监候审。
朱熹以为唐仲友风流倜傥,与严蕊必定有染。严蕊身单柔脆,一拷问即会招认与太守通奸实情,则可参奏唐仲友罪名了。谁知严蕊的苗条身躯犹如筋钢铁骨,系狱月余,任凭杖笞鞭打,遍体鳞伤,严蕊始终一语不及太守,只道:“弹唱吟诗侑酒有之,别无他事。”朱熹无奈,只好将她痛杖一顿,一边发严蕊去绍兴府审问,一边写本参奏皇上。
时淳熙九年七月。唐仲友的亲戚王淮,字季海,拜右丞相兼枢密事,王淮绍兴十五年进士第,曾任过临海县尉。唐仲友急忙陈辩状给王淮,朱熹讼唐仲友的前几状,王丞相匿而不闻。直到孝宗看见朱熹奏章,递与王淮,王淮亦把唐仲友的私揭递与孝宗。孝宗道:“两人各持道理,卿意如何?”王淮奏道:“以臣看来,他们是秀才争闲气,一个讥对方识不几个字,一个说上司来没及时接待,这两句话属真,其余皆为气话。”孝宗道:“卿说得有理。上下司都是学家不行,把他俩平调一下就可以了。”王淮奏谢道:“陛下圣见极当,臣分付奉行就是。”幸亏王淮从中帮助,唐仲友才避免了一场大风波。